诏道于天 第255节

  昨夜的一切就像是场梦,风与雨与雾气都是错觉,洒落在身上的微暖阳光为她带来真实。

  楚珺微怔出神,眯着眼睛望向被云层掩去大半的太阳,忽然笑了起来。

  接着,她把手放在昨夜堆起的雪墙上,让其崩塌。

  伴随着不大的声音,顾濯被淋了个满头雪,浑身上下皆白。

  楚珺想了想,没说抱歉。

  顾濯站起身来,慢斯条理地抹去身上的冰雪,顺带着还咳嗽了一声。

  做完这些事,他再是看了楚珺一眼,同样一言不发,望天。

  忽有风起,云散。

  阳光骤然炽烈,刺得人睁不开眼。

  楚珺正在直视太阳,首当其冲,流下眼泪。

  少女连忙闭眼,揉了揉眼眶,只觉得那云散得莫名其妙。

  顾濯神情十分严肃。

  这主要体现在他没有偷笑,仿佛一切与己无关上面。

  没过多久,楚珺想着自己终究是晚辈,昨夜那番话已经足够顶撞,总不能再让前辈丢下脸皮主动开口。

  她说道:“接下来的路我会继续护着你的,直到离开荒原为止。”

  顾濯没有说话。

  楚珺心想这未免也太小气,说道:“要我背着你吗?”

  顾濯还是沉默。

  楚珺看着他,摇头说道:“我是不会道歉的,因为我没错。”

  直到这时,顾濯终于不再沉默了。

  “自在道人没死。”

  他抬起手,指向后方远处的那处山垭,说道:“人就在那边。”

  楚珺怔住了。

  顾濯说道:“待会儿你跟他走就行,观主肯定有派人来,你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话说到这里,他沉思片刻后,还是把折雪递了出去。

  “不管是当拐杖还是别的什么都好,总之,等你离开荒原之后再还给我。”

  楚珺下意识问道:“怎么还?”

  顾濯说道:“送去易水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那是赤阴峰的方向,便也是自在道人的来处。

  楚珺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惘然说道:“你这到底要做什么?”

  “借这机会,把该办的事情都给办完。”

  顾濯轻叹说道,头也不回,很是懒散地扬起手中的旧剑。

  万里无云,阳光灿烂。

  少年举着剑的画面被照得有些模糊,让楚珺看得不太真切,总觉得顾濯的身旁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少女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挥手打了个招呼,很是礼貌。

  楚珺微微一怔,旋即猜到此人究竟是谁。

  少女心中有骄傲油然而生,嫣然一笑。

  就此平分天地秋色。

  ……

  ……

  “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

  “什么感觉?”

  “一言难尽。”

  “的确,换做是我被晚辈骂上这么一通,想必也会难受至极。”

  “我可没有什么难受。”

  “啧,好了,不谈这事儿。”

  “那谈什么?”

  “你现在不怕暴露了?”

  王祭的声音里满是好奇。

  且慢是他的剑,只要他想,那就能知道在剑锋旁边发生的一切事情。

  出于尊重,他自然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过分,但先前那场谈话的确被他知道了。

  顾濯神情平静说道:“就像她说的那样,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撑着,跟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王祭挑了挑眉,说道:“先说好啊,像今天这种小事儿我帮你肯定无所谓,真要是灭门绝户的大事你可千万别指望我啊。”

  顾濯说道:“我也没指望过你。”

  王祭更好奇了,望向他的侧脸,问道:“那你指望谁?”

  顾濯抬起头,看了一眼明媚的天空,与天穹之下伫立着的雪峰。

  阳光晒得他满身暖和,再无半点旧日的晦暗,让他很自然地说出了那个答案。

  “这还能是谁?”

  “当然是我那位师姐啊。”

第219章 百年春光,今朝秋色

  阳光明媚,遍照群山。

  这是荒原深处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万里晴空不见半点密云,湛蓝如匠人精心烧制的瓷器。

  走在松软的雪地里,自远空而来的风依旧寒冷,却不再令人心生畏惧,而是一种带来清醒的微痛,很是愉悦。

  顾濯的脚步不快,但也谈不上懒散,只是有些慢,因为他正在思考,或者说是回望过往的人生。

  就像楚珺说的那样,忘了从哪一天开始,他逐步身陷一座看不见的庞大泥塘当中,越走越深,难以自拔。

  这种情况当然是不好的,无论从安全还是利益这两个角度来看,都会对他带来莫大的危害。

  如何才能自救,楚珺提出的方向不失为一种正确的,但问题在于如今的他已然牵扯太深,千般因果纠缠之下,除非是一死了之,否则余生再难有半点清净之时。

  在这种情况下活成被人仰慕的那个顾濯……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最简单的办法或许就是一了百了。

  然而顾濯完全没有自杀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

  他本就没剩几年命了,好死赖活都是这么些天,何必非要早死?

  想着这些,顾濯忽然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比较符合我当下年龄的,简单些说,就是我应该想要去做的?”

  王祭翻了个白眼,心想这问得也太简单了,没好气说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快意恩仇人前显圣打脸再打脸,要不然红袖添香酒色财气夜不归宿到朝起扶墙呗。”

  顾濯沉默片刻,说道:“有没有不那么俗的?”

  王祭看着他,忽然说道:“懂了。”

  顾濯不解问道:“我怎么不懂?”

  “既然这俩你都没兴趣,都觉得俗气。”

  王祭想也不想说道:“那你现在不就是想当圣人了吗?或者干脆直接一点儿说,你想让这个世界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顾濯再次沉默,说道:“其实俗一点儿也挺好的。”

  王祭怔了怔,旋即失笑出声。

  青年时候的他不是只能坐在轮椅上的那位老者,行事自然恣意,鲜有顾忌。

  半晌过后,顾濯耳边的笑声才是停歇。

  “有这么好笑吗?”

  “坦白说,换做别人我肯定是不笑的,但偏偏是你,这我真没办法。”

  王祭的语气分外诚恳。

  顾濯叹了口气。

  王祭沉思片刻后,认真说道:“要不然干脆这样吧,你问问你师姐,你俩能不能在一起得了。”

  顾濯看着他,一言不发。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这事其实很简单,那句词儿是怎么唱来着?”

  王祭往后数步,闭目再而屏息静气,沉声说道:“让我们忘了那片海,让我们来世再重来,让我们一生一……”

  话没能说完。

  顾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说道:“停。”

  王祭从善如流,睁眼后满眼笑意,再是得意不过。

  顾濯说道:“你记性真好。”

  王祭似是感慨说道:“不是我记性好,是我那位老朋友说过太多这样的话,让我止不住地记忆犹深,而且这句话刚好适合现在的你。”

  顾濯不愿理会,往前走去。

  王祭看着他的侧脸,敛去笑意,认真说道:“和那个姓楚的小姑娘一样,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因为我是你朋友。”

  顾濯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了一声谢谢。

  王祭没有再把话说下去。

  这本就是一场散淡随意的漫谈,旧友间的一次闲聊,仅此而已。

  荒原难得如此晴空,接下来还有不短的路途,再不借这美好时光做些该做的事情,全部心思都倾注在一望无际的白雪之上,未免太过挥霍。

  就像是那春光,百年以前就已经被辜负过一遍,随光阴如指间沙去而不回。

  如今这片秋色还要再被辜负吗?

  想着这些事,顾濯心神微晃。

  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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