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过往那些天的平静相比起来,今日着实过分喧嚣。
一前一后,钦天监监正与无忧山境至无垢的长老先后寻找顾濯谈话,哪怕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敌意,其中一人甚至谄媚到极点,这时候的他依旧由衷地觉得麻烦。
让他难以理解的是,明明那位娘娘即将被册立为后,全天下的目光理应集中到神都,因为不久后她很有可能与陛下二圣临朝,行垂帘听政之事。
这是史书之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于情于理于所有道理,顾濯都该在此刻享有宁静,更不要说他主动前往望京,从一开始为的就是赋自己闲。
如今却一个接一个人找上门,仿佛整个世界都知道他就在望京,都要来找他一遍。
便在这时,有叩门声响起。
来人是叶依兰。
小姑娘得了允许进门,第一眼就看到那一叠卷宗,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顾濯站起身,收起这份价值远胜千金的诚意,说道:“麻烦东西。”
叶依兰眼眸微转,心想还能比书上那些话更麻烦吗?
“你的功课都做完了?”
顾濯随意问道,把那份卷宗放在书桌上:“怎么过来了?”
叶依兰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再也没有闲情逸致,老实说道:“有人给你递了一封战书,我觉得师兄您有必要亲自过目。”
顾濯不假思索说道:“不战,拒了。”
叶依兰见他如此,莫名有些高兴,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对方和我说,只要你听到了他的名字,那就肯定会答应。”
顾濯不说话了。
叶依兰认真说道:“那人的名字王默。”
顾濯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说道:“你替我回信,让他选一个时间。”
说完这句话,他忍不住朝天空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这事情怎么就能来个不停的呢?
下一章是凌晨
第170章 落日亦是骄阳
遇到事情,逃避也许无耻,但不失为一种上好的选择。
然而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事情是逃不过去的。
比如这一封战书。
顾濯当然可以坚持拒绝到底,相信王默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但这样做太不道德。
当初在慈航寺法会上,王默当众自认不如,那是舍了重筑道体这一桩大机遇给他让路的抉择。
不管这个抉择是出自于何种理由,是拒绝成为旁人手中之刀,还是纯粹的骄傲不满,又或者是略微荒谬的叛逆性情,终究是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于情于理,顾濯都有必要接下这一封战书。
叶依兰小心翼翼问道:“师兄,到时候……”
顾濯哪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询问能否观战,说道:“可以。”
叶依兰心满意足。
不像寻常人,小姑娘根本没问他有没有信心战胜王默,脚步轻快如兔般走了。
片刻后,有如歌般的轻声随风而来。
那是她快乐的证明。
顾濯却无这般好心情。
与王默一战是迟早的事儿,他自然不会意外,牢骚也是因为事情堆在一起的缘故。
当下最麻烦的是无忧山这份歉意该要如何处理。
像这种东西,顾濯拿在手上没有任何用处。
那位山主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把东西送到他的手中,让他代为转赠给那位娘娘,顺便说上几句好话,缓解无忧山当下的艰难处境。
但他身在望京而不在神都,给予旁人的感觉理应是他与娘娘不合才对,为何偏要他来办这件事呢?
顾濯不再多想,因为空想了无益处,不可能得到任何答案。
他决定写一封信告知林挽衣此事,让当事人做决定,然后把这份卷宗送入三生塔中,确保不会有人窃得这无忧山的秘密。
接着,就在他准备坐下来好好休息的时候,小姑娘却是去而复返了。
叶依兰为他带来了一个崭新的消息。
王默的回应很是干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
顾濯无言。
然后他望向一脸高兴的叶依兰,说道:“我觉得你不该这么开心。”
“啊?”
小姑娘懵然不解,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问道:“为什么?”
顾濯诚恳说道:“要是他不选今天,换成明天及往后的任何一天,我都会免了你当天的功课,但他偏偏选了今天。”
叶依兰心想这样也行啊?
眼见小姑娘睁大眼睛,眼里的情绪渐渐被惊讶与恼火填满,直至咬牙切齿的不满与恨恨,顾濯的心情这才愉快了起来。
……
……
傍晚时分,望京城中长堤上。
风吹皱长歌湖中水,粼粼波光便将暮火倾泻天地,染得沿湖柳枝红如火舞。
长堤上一片死寂,不见多余人影。
“听闻在百余年前,这里是望京八景之一,无论日夜,人不绝影。”
王默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的意味:“没想到百年后的今天竟凋敝如斯。”
时间由他定下,地点却是顾濯的提议。
这里很安静,没有游客与闲人,十分适合一场战斗。
只要两人不闹出太大的动静,相信不会惊动到望京城中的人们,把这一战的胜负留在极少数人的眼中。
顾濯看着这片景色,温声说道:“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都是世间寻常事罢了。”
出于那个自行认输的决定,他对王默还算是有好感,不介意提点上几句。
之所以选在这片长堤进行对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没必然让王默败的人尽皆知,那样挺不好的。
王默不再去看湖面暮火,转过身望向顾濯,说道:“相似的话我也从师父的口中听到过。”
站在某株柳树下的叶依兰听着这话,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心想哪有拿自己师父抬举对手的道理?
“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王默缓声说道:“早在去年夏祭见到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有一种超乎自身年龄的奇怪味道,尽管你做的事情很……嚣张,很像是那种眼中无人不可一世的绝代天骄,但我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
叶依兰强忍住不翻白眼,心想这不就是早熟的意思吗?
顾濯回忆片刻后,随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也没觉得我有过少年气这种东西。”
叶依兰闻言而赞叹,心想师兄真是从容潇洒啊!
“我只不过是想借这一句话告诉你,我会将你视作为今生至此为止遇到的最强对手,倾尽全力,但……”
王默顿了顿,认真说道:“正是这个缘故,我发自内心地不喜欢你这种骨子里透着老气的感觉,更不喜欢你故意给予世人一种疏狂的错误印象,准确地说,我不喜欢你这种虚假的作态,所以我会战胜你。”
顾濯没有回答,因为不必要。
叶依兰却是忍不住了,没好气说道:“谁要你喜欢啊,你又不是姑娘家,就算你真的是姑娘,喜欢我师兄的漂亮姑娘也多了去了,哪里轮得到你啊?”
王默哑然失笑,向她点了点头,说道:“受教了。”
暮色未散,天地尚未漆黑,柳荫下的光线却显得有些昏暗,给人一种恍惚的感觉。
时间仿若在此模糊。
顾濯转身往前走,行至道中,与王默相距百余丈。
叶依兰留在正中间。
小姑娘因期待而紧张,把自己留在了柳树下,等待着。
没有任何的言语,战斗就开始了。
最先映入叶依兰眼中的是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明明极为纤细,事实上就是一颗光粒,却瞬间占据了她眼中的全部所见,就像是初升的朝阳照亮整个世界。
与此同时,那先前从未停歇过的风声突然消失了。
就像是这道白光出现的那一瞬间,天下地上就不能再有其余事物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霸道与强大?
思绪不过瞬间。
叶依兰只见那一粒白光开始前进,看似缓慢地飘向百余丈外的顾濯,拖曳出残影。
就在她想要偏过头望向那一头,却发现自己的动作突然变得慢了起来,很慢。
于是她才知道……不是这一道白光太慢,而是它着实太快,快到让身为旁观者的她的思维都变慢了。
当叶依兰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化,面目全非。
一道长约百丈的光线,笔直出现在长堤之上。
沿途所有的昏暗,那些如火般的暮色,尽数被那溢散的白光所侵占驱逐,不留半点。
整个世界随之而明亮了起来。
落日亦是骄阳。
……
……
旧皇城。
监正心有所感,转过身望向长歌湖的方向,眉头微皱,旋即舒开。
巡天司不曾为年轻一辈真正排列过名次,但修行界并非没有相关的讨论,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归一境以下,王默绝对有资格竞争最强这个名号的人,就像他那位被称之为人间骄阳的师父,被称之为羽化之下第一人那样。
为何去年初冬慈航寺法会上,诸宗代表都认为王默有着战胜顾濯的可能?
不仅仅是因为他真的强,更是因为他的强大过分偏执,近乎有攻无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