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说了,他天赋不错。这世上,有人五六十岁才开始练武,照样能练出一身绝世神功。他才三十多,还年轻得很,既能抓住机缘,追上来拜师,给他个机会又何妨?至于抱琴,她自小跟着林姐姐习武,早就是林姐姐嫡传了。”
说罢站起身来,对火工头陀说道:
“我乃华山派创派掌门,黄兄弟乃是我至交好友,又是华山派客卿长老,你当称他师叔。我有个妻子,是华山派副掌门,以后见到她,要叫师娘。”
听了此言,火工头陀顿时激动地浑身发抖,又梆梆连叩九个响头,眼眶发红,颤声说道:
“弟子王武,拜见师父!”
欧阳锋道:
“莫高兴太早,你暂且只是我的记名弟子,还不能算我门下亲传首徒。”
火工头陀当然知道,亲传弟子是要传承衣钵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收录?
肯定是要先考验一番天赋根骨,再长期考验忠诚孝心的,因此也不着急,又冲欧阳锋拜了一拜,这才起身,垂手肃立凉亭之外。
欧阳锋步出凉亭,与黄药师并肩往山下行去,步伐越来越快。
火工头陀迈开大步,紧跟二人身后,发力疾奔之下,起初还能勉强跟上,可渐渐就有些气喘。
他毕竟只偷学过招式,外功虽然练得很强,也自外而内修出了些内力,可功力却是平平,轻功也相当一般。
短距离爆发时,仗着强横的筋骨体魄,还能勉强跟得上轻功天下绝顶的欧阳锋、黄药师,可路途一长,就渐渐跟不上了。
正汗如雨下,脸庞通红地咬牙坚持时,前方越行越快的欧阳锋,忽然说起纵跃之时,腿足如何运劲发力的法门,以及与步伐节奏匹配的呼吸吐纳之法。
火工头陀精神一振,知道这是师父在传授轻功,当下仔细聆听,用心记忆,并马上付诸实践。
欧阳锋口述心法精要,并没有用多么高深晦涩的隐密术语,用词可谓直白质朴。
火工头陀虽然基本功一踏糊涂,可毕竟也练了二十年武功,又勤勉好学,也渐渐懂得了一些不曾加密的武学术语。
他悟性又高,那般直白质朴的心法基本一听就懂,之后照着欧阳锋讲述的法门,一边调整步伐节奏、腿脚发力,一边尝试配合呼吸吐纳,稍作熟悉之后,果然渐渐生效,奔行之速快了几分不说,体力消耗也少了许多。
甚至奔行一阵之后,还有丝丝内力,自涌泉生起,沿经脉循环周天之后,归入丹田。
火工头陀顿时大喜,知道这是一门可以由外而内,衍生内力的轻功。且衍生内力的效率,比他偷学的那些外功招式高出许多,内力精纯也高出不止一筹。
见欧阳锋在教自己真功夫,并且似乎还是打基础的功夫,火工头陀竟是胸膛一窒,鼻头更是好一阵酸涩。
他十岁入少林打杂,饱受欺凌至如今,从未感受过旁人一丝半毫的关怀,性子已变得相当执拗偏激。
今天这际遇,当然不可能改变他这二十多年,来自小养成的偏激性子。
可欧阳锋不嫌他年纪大,还认为他天赋不错,愿收他为记名弟子,还刚刚入门就开始传授他正经基本功。
就这一点他从未感受过的恩遇与看重,当场就令他心中涌出甘愿为师父、为师门效死的冲动。
正常人一时冲动,冷静下来之后,冲动便会渐渐散去,甚至为自己一时冲动感到可笑。
可性情偏激之人,冷静之后冲动往往不仅不会散去,反而会化作烙印,深深铭刻于心。
王武还是那个心狠手辣、执拗偏激的火工头陀。
但短短片刻,他心中便已有了归宿。
呆了二十多年的少林,他深深憎恶。从未去过的华山,却已被他视作家乡。
第83章 83,七怪
不知不觉,夏尽秋来。
嘉兴府,南湖畔,一座湖滨酒楼上。
欧阳锋与黄药师临窗而坐,食鲜鱼,饮莲羹,赏湖上莲花,也听着采莲少女们婉转歌吟。
身着黑色劲装,头发也梳了个正经发髻的“火工头陀”王武在旁殷切伺候,为二人盛饭舀汤,乃至给二人挑着鱼刺。有时黄药师酒喝完了,还赶紧给黄师叔添上一杯酒。
至于师父,据说已经戒酒,倒是不需要他帮忙斟酒。
拜入欧阳锋门下已有一月。
这一月来,王武身形壮硕不少,不再是此前那般皮包骨头、营养不良的模样——以前之所以那般干瘦,乃是因为香积厨管事要求他修“头陀行”。
什么是头陀行?
头陀行的修行要求有很多,只说两点最基本的。
一是穿衣得穿“粪扫衣”,即必须用旁人丢弃的零碎破布,一块块缝制起来的衣服。所以初见之时,王武才会穿着那一身褴褛百衲衣,作着头陀打扮。
二是吃饭得常乞食。即不能老在寺里吃饭,必须时常自己下山去化缘讨饭。
倘若是正经的修行倒也罢了,毕竟“头陀行”也确实是一种佛门苦修方式。
可问题是王武他并不是正经的少林弟子,武功也好,佛经也罢,都没人教他,连个法号都没有,厨房管事要求他修“头陀行”,目的就很明显了。
无非就是欺凌折辱他罢了。
所以之前的王武才会那般营养不良,一个是食物来源不稳定,平时没少挨饿。二是练武消耗大,他练的又是纯外功乃至硬功,消耗自然就更大。
也得亏他天赋异禀,要不然饮食都得不到保障,还要强行修炼外功硬功,体魄禀赋稍差一点,怕是早把自己给练死了。
而即便条件如此恶劣,他除了干瘦了一些,骨架却依然长得粗壮高大,肩膀也是极宽,还把外功练到了不逊一般苦字辈高僧的境界,足见他的体魄禀赋有多么惊人。
这一月来,欧阳锋除了传授指点他修炼“万里独行”、“追命十三腿”这两门武功,在饮食上也没有亏待他。
不仅酒肉米面管饱,还时常给他配些补药,助他弥补儿时直至如今的身体亏空。
一月将养下来,王武虽然还没有变成肌肉壮汉,却也比从前精悍结实了许多,皮肤脸庞也都有了光泽。
师父的恩遇,令王武更加死心塌地,随欧阳锋、黄药师南下这一路,竭尽殷勤地服侍着师父和师叔。外人看来,就像是两个富家公子,带着个家生忠仆在游历一般。
此刻。
王武也是眼明手快,及时为二人服侍,尤其用筷子帮二人把鱼刺挑得干干净净,半根小刺都没剩下,鱼肉也还相对完整,没有挑成一团糟烂,教欧阳锋、黄药师吃得很是舒心。
正吃饭聊天时,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两人循声望向窗外,看到了一个相当怪异的七人组合。
之所以说那七人组合怪异,乃是因为他们年龄差距实在悬殊。
为首的男青年,约摸二十出头年纪,身量高大,脊背宽阔,尖脸削腮,长相颇有几分凶恶,手里还提着一根哨棒。
他左手边跟着一个十八九岁,手持折扇的青衣书生。
右边跟着个腰里盘着条长鞭,十七八岁模样的矮胖子。
三人身后,又是三个年纪从十四五到十七八不等的少年。
有身板高大硬朗,古铜肤色,手里提条扁担的健壮少年。
有五短身材,面皮白净,戴着软布小帽,手里拿着秤杆的布衣少年。
还有一个身材尤其高壮,看着不下两百斤,敞胸露怀,腰里别把杀猪刀的少年大胖子。
那大胖子肩头,还坐着个小女孩,穿着粗布短衫,腰里挂着把短剑,瞧着才七八岁上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神气活现地四下张望。
瞧见这衣着各异,手里家伙也五花八门的七人组合,黄药师饶有兴趣地说道:
“瞧这几人身形步伐,似乎都会点功夫。欧阳兄,你猜他们是什么人?”
欧阳锋喝了口莲子粥,淡淡道:
“你先猜。”
黄药师想了想,笑道:
“衣着服饰五花八门,家伙什也没个定式,我猜他们是某个江湖小帮派的帮众。这帮派当是草创,没什么名气也没甚势力,还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不然怎会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收?”
欧阳锋淡淡道:
“我猜那七人是结义兄弟。”
黄药师摇头失笑:
“欧阳兄,你这猜得也太离谱了。年纪最大的那个,瞧着都二十冒头了,与十四五岁的少年为友,结拜兄弟还说得过去,可是跟七八岁小女孩玩到一块儿,还义结金兰……这未免也太古怪离奇了吧?”
欧阳锋瞥了黄药师一眼,唇角翘起,浮出一抹微妙笑意:
“是挺古怪的。不过,也许他们本来就都是怪人呢?只要对上脾气,彼此意气相投,便不在乎年纪大小呢?”
毫无疑问,楼下那咋咋乎乎走进酒楼的七人,正是“江南七怪”无疑。
二十出头的青年与七八岁小女孩玩到一块儿,还义结金兰,正常人可能会觉着难以理解,但“江南七怪”的话,这就很正常了。
说起来,在另一个世界线,江南七怪跟黄药师可谓是孽缘满满。
七怪老五,也就是那个看面相才十六七岁,个头却比普通成人还高,胖得超过两百斤的大胖子张阿生,正是死在黄药师弟子陈玄风九阴白骨爪之下。
而陈玄风又被七怪弟子郭靖一刀捅破了罩门。
后来七怪中的其他五人,除老大柯镇恶,统统死在了桃花岛。
黄药师的女儿黄蓉,又给郭靖娶了去。
柯镇恶还在桃花岛上养老,闹得讨厌柯镇恶的黄药师在外漂泊多年。
总之,江南七怪一系,跟桃花岛一门,那真是恩怨纠葛难以厘清。
话说回来,江南七怪与欧阳锋之间貌似更是冤孽满满?
当然那都是另一个世界线的事情了。
黄药师自不知欧阳锋所想,摇头道:
“我不信。那七人是帮派帮众尚有可能,结义兄弟断无可能。王武你说,他们会是什么人?”
“回师叔,他们七人,定是结义兄弟!”
王武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在他看来,师父就是神人,师父无论说什么,都是绝对正确。
师父若说月亮是方的,那月亮一定是方的。之所以世人看着月亮是圆的,那一定是世人都中了障眼法,只有师父看清了真相。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执拗偏激的人,一旦认定一件事情,便是死也不改其志。
“你这家伙……”
黄药师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懒得与这把师父的话当成天条的狂热分子多说,径对欧阳锋说道:
“打个赌。若他们真是结义兄弟,你和嫂夫人回西域探亲时,我帮你们镇守华山、教导弟子。”
欧阳锋点头,“赌了。”
黄药师道:“但如果不是,你当如何?”
欧阳锋道:“随你提条件。便是叫我把华山掌门让给你都行。”
“嘿,你这是想将计就计,用掌门之位把我绑在华山上?”黄药师摇头,“我不上你这当。这样,你若赌输,将来我有了子女,你得收下一个,做你的亲传弟子。”
欧阳锋正色道:
“药师你不如换个赌注。等以后找到必定赌胜的机会,再用这赌注与我对赌。”
“呵。”黄药师唰一声展开折扇,满脸自信地说道:“今日这赌约,我已是必胜。”
欧阳锋摇摇头,“你输定了。”
说罢二人不再言语,各自凝聚功力,聆听楼下动静。
以二人功力,即使身在二楼,凝神倾听之下,也能很快摒除所有杂音干扰,锁定楼下七怪那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