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皱眉的众人眼前一亮,他们总算是明白了董行书为什么犹豫不决了,这虽然是为了周铁衣火中取栗,但如果成功了,那么柯黯然的天圣民三才也就有了限制大夏圣上的手段了!
圣上不仁,天降灾祸以警示!
学部尚书唐安世是对董行书想法最了解的一批人,他轻声说道,“真是峰回路转,殊途同归啊,没想到这《天圣民三才感应策》最后的完善竟然落到了周铁衣身上。”
旁边的人附和道,“或许柯黯然已经推算出来了,不过他毕竟不是周铁衣,只能够等著周铁衣走这一步,怪不得他之前没有对周铁衣穷追猛打,不然这法门别人说出来,当真是死路一条,唯有周铁衣说出来,还有几线生机。”
在场儒家众人虽然因为儒家利益算计众多,但都是心存理想,不然当初也不会支持梅清臣跪午门了。
当时他们不怕圣上天怒,如今自然也没有理由怕。
见众人想清楚了,董行书环顾四周,“名字我自然是要落上去的,不然岂不是让那小子和法家小瞧了我们儒家,只不过过程该如何做,我尚且不明。”
董行书的目光先是看向了象部王吉贞,对方今天说了圣上已经预料到年末君臣不济,那么是否已经另外做好了准备?
王吉贞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圣上的想法。
董行书却笑道,“刚刚吉贞有言,圣人做卦,彰显天机,既然水火未济之卦已经成为定局,我等何须再恼。”
他其实刚刚听到王吉贞三卦的事情就已经猜出了结局,只不过其中关窍已经不便与他人言语,免得破坏了圣上和天后的局,反倒是叫他们儒家里外不是人。
董行书提笔,将自己的名字落了下去。
在场不少人暂时没有听懂董行书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面露难色,犹豫一番,“这件事需要先告诉柯黯然吗?”
若是提前告诉柯黯然,至少让柯黯然心里面有一个准备。
董行书转头看了一会儿烛火,“他既然走这条路,就应该有个准备,连这关也过不了,就说明他这条路走不通!”
是夜,风雪大作。
正在屋内神入冥冥的柯黯然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双眼毫光绽放,屋内阴影照亮,露出两道身影。
正是董行书之子董修德和一位盗家门人。
柯黯然开口笑道,“你以前可没有夜闯他人门户的习惯啊,这非君子所为。”
董修德见到好友拿自己开涮,有些恼怒道,“都大祸临头了,你还笑得出来!”
柯黯然见董修德夜闯自己家就明白他有要事要给自己说,毕竟自己回京这么久,这位好友依旧碍于董行书的威严,与自己疏远,而今天竟然连夜闯进来,肯定是有事关自己性命的要事,同时董行书又不愿意告诉自己。
柯黯然起身,从床边的酒柜中取出一壶酒,不紧不慢地拿出泥炉银炭,一边温著酒,一边说道,“可惜晚上没有吃食……”
他话音刚落,忽然外面的风雪就像是一只大手,破开了柯黯然水房前水池的冰层,从里面捞出一条金灿灿的龙鱼,这龙鱼品相极优,已经是四品之属,更难得的是其本身天赋能够聚集气运。
乃是柯黯然上送《天圣民三才感应策》之后,大夏圣上赏赐下来的珍稀之物。
这等珍宝就算是放在三司府内,也是极为珍重地养著,但如今被柯黯然捞起,只见风雪如刀,龙鱼拼命挣扎起来,但不一会儿就成为案板上的珍馐,被细细切成鱼形的龙鱼随著柯黯然打开的窗户送进了屋内。
晶莹剔透的冰盘之上,每一片鱼肉都殷红如血,如同寒风之中绽放的玫瑰。
董修德大惊失色,站起身来,“都如此关键时刻了,你怎么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柯黯然一边取来三副碗筷,招呼送董修德一起来的盗家门客同坐,一边摸摸酒壶,看温的怎么样了。
“如何不智?”
董修德羞怒道,“我冒死来救伱,你还要考校我吗!这龙鱼一是圣上所赐之物,杀之不祥,二是你这院落的风水之基,杀之自败气运!”
柯黯然反笑道,“那这龙鱼能够救我性命吗?”
董修德张了张嘴巴,确实,柯黯然要面对的风暴远不是一条四品龙鱼能够救场的,即使这龙鱼天赋再神异,此时也无济于事。
柯黯然继续说道,“这鱼龙不能够救我性命,兄长和这位阁下却愿意冒著父命,天威来告知我大祸将至,所以我当以这条龙鱼款待两位。”
旁边的盗家之人听后,心悦诚服起身,对柯黯然抱拳道,“之前听闻周侯买醉黄金楼已经是大夏一等一的风流之事,今日柯先生以龙鱼待我和少爷,当不逊分毫。”
柯黯然摆了摆手,刚好酒已经温得差不多了,他给两人和自己倒了一杯酒,示意董修德先喝酒。
一杯温酒下肚,伴著肥美的龙鱼,精气神在美味之中得到滋养,董修德也已经从惊怒之中回过神来,摇头叹息道,“所以当初我才喜欢与你做朋友,可惜我父亲……”
说到这里,他再次长长一叹。
柯黯然端起酒杯,自己也喝了一口,问道,“何事让你连夜冒险赶来。”
董修德用尽量简短的话回道,“周铁衣上书墨石案卷宗,效法当初梅清臣故事,问罪圣上,只不过理由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是你提出的《三才感应策》!”
柯黯然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放下来。
他凝视著窗外的风雪,“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是不变的道理,这话本来当我去说,我去冒犯天威,他帮我说了,倒是一件好事。”
“这哪是好事,已经大祸临头了!”
柯黯然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圣上看了这奏折,自然会暴怒,但暴怒之后呢?”
董修德一时间语塞,这份奏折牵连周铁衣这个掌握圣力,同时掌握朝廷经济命脉,关乎前线军事的‘奸臣’,但又牵连司律,司民乃至于想要限制皇权的诸子百家,甚至连圣上才提拔起来的‘自己人’柯黯然也被牵连进来。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大家都逃不出去的局,无论大夏圣上有多愤怒,只要他想要继续修道,就需要解决这个现实的问题,这是他选择的道统本身的缺陷。
既然要承受天圣民之功,就要承担天圣民之过。
次日,宫门刚开,柯黯然就进入宫中,和当初圣上荣宠周铁衣一样,如今柯黯然的荣宠更甚一筹。
宣法殿中,已经搬居此处的大夏圣上听到太监禀报,柯黯然天色刚亮,就请求面见,他睁开眼睛,眼中的大日光辉忽暗忽明,似乎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让他进来吧。”
柯黯然进入宣法殿中,先拜道,“臣请罪。”
不过没有等他彻底拜下来,周围的云气就上托,托住了柯黯然,大夏圣上一反常态露出笑容,“先是梅清臣请罪,而后是周铁衣请罪,如今连你也请罪,今年我大夏朝的忠臣倒是一个个罪责不断,显得朕治理无方了。”
柯黯然虽然昨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大夏圣上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他轻叹道,果然,对于周铁衣要在墨石案上继续做文章,大夏圣上其实心中已经有预料,而且还早已经准备好了解决办法,所以才有了当初三卦之言,只不过自己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卦象会映照得这么快。
“坐。”
大夏圣上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蒲团,柯黯然再次拱手一礼,坐了上去。
“你早上急急忙忙赶来,是周铁衣又弄出了什么事情吧?”
柯黯然将昨天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包括董修德背著董行书,连夜找自己,将消息通知给自己。
旁边侍奉的苏洗笔屏住了呼吸,这已经与逼宫只差一步了,怪不得周铁衣在上面会写‘尚有一罪不敢直言’,因为这罪责是欺君之罪。
大夏圣上听完之后,没有暴怒,而是对苏洗笔吩咐道,“你去将皇后,冯子宽叫来。”
等苏洗笔离开,大夏圣上才开口问道,“你认为这是阴谋还是阳谋。”
柯黯然拱手道,“他未动天京军权,落笔文书上有司律,司民两人签字,但唯独没有右将军的签字。”
若这是逼宫之举,想要以圣上失德,所以天降警视,需要圣上退位让贤,那么周铁衣此时就应该和右将军府紧锣密鼓的联系起来。
这种事情在周铁衣那个世界时常发生,所以天子极为猜忌臣下私联,一旦发现,格杀勿论,因为如果天下都不是自己的,那么天下好不好和天子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在这个世界不同,从人族五帝建国开始,皇帝不仅是天下的所有者,同时也是天下无可置疑的强者。
从五帝到圣皇再到大夏历代前任皇帝,在京师之地,掌握著绝对力量的皇帝无惧于任何的阴谋诡计。
反倒是到了这一代大夏圣上,正是因为他想要修道长生,才需要面对这个以前皇权都没有面临过的问题。
大夏圣上继续笑道,“所以这是阳谋啊,这件事从计划之初就放在所有人眼皮下,根本没有密谋的可能性,所以董行书和青空规才会落笔,他们担心朕成圣之后再无限制,可儒法两家却口口声声称圣皇时代乃是天下治世。”
“现在朕倒是越发好奇当年的圣皇究竟是何物,圣皇又为何陨落了。”
柯黯然微微屏息,没想到大夏圣上不仅想到了眼前之局,还联想到了成圣之后的事情。
世人皆知圣皇寿五百余载,这对于世人而言已经是天寿了,但是对于一位圣人而言,这个寿命仍然过于短暂。
儒圣,佛陀之所以寂灭,不是因为他们寿命到头,而是因为他们从圣位上跌落。
当初儒圣,佛陀从圣位上跌落,是因为要应对神道的威胁,但是圣皇呢?
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天下已经一统,人族彻底大兴,大炎朝存世五百年,为何一夕之间圣皇陨落,连带著整个大炎朝崩溃,进入了五百年的南北五朝乱世?
这一件事恐怕只有儒家,道家,佛家最机密核心的人才知道原因,连大夏皇帝亦无从得知。
第461章 反对的兵家
君臣谈话之间,外面太监禀报。
“天后娘娘,到。”
“内务总管冯子宽,到。”
两人参拜之后,大夏圣上的目光先落在冯子宽身上,“中央银行的事情你了解了几成?”
昨天司民府晚上儒家官员大量进出根本瞒不住人,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谈了什么事情,但是今天一早柯黯然觐见,圣上召集自己和天后两人,此时又问中央银行的事情,冯子宽立马反应过来周铁衣那边又出么蛾子了。
“回禀圣上,奴婢了解的事情都一五一十上报,除此之外,不敢有私藏。”
冯子宽连忙跪了下来,他取巧回答了这个问题,也好在他最近小心谨慎,每天做了什么,和周铁衣说了什么,都写了一个报告交给圣上,不论圣上看没有看,但至少是留下了痕迹。
因此现在面对圣上这个送命题,他才能够找到最为合适的答案,这就是工作留痕的作用,特别是在里外不是人的时候。
大夏圣上轻笑一声,重新问道,“那此时将交易所和商会交给你,你能够处理大夏商会虚开银票的事情吗?”
现在处理周铁衣,最大的问题就是引起交易所的恐慌,从而让才发行的股票牵连中央银行银票,再通过中央银行银票,牵连天京商会的银票,让众多商会虚开的银票提前暴雷!
很多事情不怕亏空,就怕查帐,周铁衣就是抓住了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在交易所不仅没有产生实质性的税收,同时还埋下一颗巨大的雷的时候,趁机逼宫大夏圣上。
这比当初梅清臣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要实际得多,毕竟当初梅清臣跪在午门外,只是让大夏圣上颜面难堪。
但如今周铁衣跪在午门外,才创建起来的交易所,涉及大量银票发行的商会,连同今年户部的年关审计一样都过不下去。
冯子宽头立马磕得咚咚响,“圣上以重任交予奴婢,奴婢本当万死不辞,但这重任关乎我大夏社稷,奴婢就算有两个脑袋也不敢欺瞒圣上,奴婢最近也和户部的官员们谈论了此事,但尚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理后面的问题。”
冯子宽回答之后,天后忽然插话道,“此事我倒是有一些想法,只不过现在却动不得周铁衣。”
“为何?”
大夏圣上无悲无喜说道。
“民意。”
天后回答道,“现在交易所火爆,从商会到交易所,甚至到购买股票的大商人,百姓们都是基于相信周铁衣的能力,此时贸然更换周铁衣,须得换一人上去主持,此人还需在民意上压过周铁衣……”
大夏圣上忽然打断道,“那皇后伱呢?”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冯子宽和柯黯然屏住了呼吸。
柯黯然心道果然如此,怪不得当初那象部小吏奉上卦象,会有圣上水火未济之卦,会有天后乾上乾下之卦。
虽然通过兵冢事变,天后获得垂帘听政之权,但是获得了垂帘听政之权后,天后却越发小心谨慎起来,不仅将原本御书房批阅奏折的权力交回给圣上,甚至就算是上朝,也仅仅只是坐观旁听,除非圣上开口问及,或者需要她居中调和,不然轻易不会开玉口。
而今日大夏圣上提起将交易所乃至大夏中央银行的事情交给天后主持,那就是在垂帘听政这个形式上之后,彻底将一部分外权交给天后。
如果天后要掌握中央银行,必然就有接见外臣的权利。
这一次天后没有推辞礼让,而是起身,对著大夏圣上行大礼,“名不正则言不顺,请陛下授我接见外臣之权。”
十一月十七日,朝会。
金銮殿上,圣上,天后高升御座,百官参拜。
只不过这次没有等百官参知政事,大夏圣上少有地先开口道,“周卿,墨石案的奏折朕已经看了,不过你在奏折之中说尚有一事不敢直言,不知道是何事?”
周铁衣出列,“回禀圣上,此事源自于当初李剑湖所告御状,此为天京彻查墨石一事起端,自然以此为终,需要圣上亲裁。”
在场众人的思绪顿时被拉回了几个月前,当时周铁衣在诛神司内当著天京百姓的面审理李剑湖御状一事。
李剑湖先是被浩然正气反噬,但最后守住本心,熄灭了自燃的浩然正气,同时提出了新的状告之事。
从吴家贪墨矿工葬身钱,到何家纵容吴家,再到周铁衣与儒家党争为祸,最后是大夏圣上察而不止,从下往上,整个大夏官场都被告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