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这么大的亏空,按照儒家的想法,加征税赋是最好的几种解决办法。
毕竟苦一苦百姓,总没有错。
但是大夏承平日久,往年都没有加征税赋,今年大幅度加征,一定会怨声载道,表面上会影响儒家和大夏圣上的名誉,本质上会影响经济发展动力,让整个社会发展陷入恶循环。
董行书颔首道,“确实是这么计划的,因为加征之事是和百姓们说明了,落在实处,总好过虚开银票。”
周铁衣摆了摆手,“董公此言差矣。”
“错在哪了?”
“董公这番话是给君子说的,但天下小人多,还是君子多?”
董行书,石昌盛两个儒家官员不答话。
青空规叹息一声,“自然是小人多。”
周铁衣继续说道,“小人德草,当以利诱之,况且我也并非是虚开,不然我让火车商会花费那么大的代价修建第一条铁路是作何用?”
“国家信用这个词,对于百姓而言,还是太过遥远,反而不好理解,但是天京到开平县的铁轨是有目共睹的,而开平县又是天京地区煤铁产区,开工之后,每天的煤铁是一车车运往天京,这就会带来大量的利润,我们以这些利润为担保,自然就有能力发行铁路国债。”
这也是周铁衣一开始就想好的,国债可以发行,但是要大范围吸引百姓,发行的地方和项目很重要。
这个时代的百姓们普遍不接受所谓的国家信用发行债券的行为,因为没有遇到过,大家都很谨慎。
所以需要有一个实物为债券托底。
而天京到开平县的铁轨就是最好的样板。
首先天京富裕,钱财藏在民间,能够拿得出足够的钱买国债,第二这条铁轨修好了之后,在如今工业化的浪潮下,当真是不可能亏损,有大量的利润可以负担得起国债的利息。 按照周铁衣的估算,原本的京汉铁路全长一千多公里,每年除开利息,可以盈利三百万两,这还只是净运营收入,不算周围的商业发展收入。
但京汉铁路是什么情况,那是晚清积贫积弱,又没有明确的铁路周围商业发展规划,而如今的大夏远比晚清强盛,在自己的谋划下,百里长的铁路,周铁衣都有信心盈利一百万两以上!
第三,铁路修建时间长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以一年,两年,三年分别发行铁路债券,顺著天京开平的线修下去,先将天京和东南最富裕的地方贯通,既能够保证利润,百姓们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债券需要等一年,两年,三年的时间兑换。
而除了天京—东南线的铁路之外,山铜府—汤州府的铁路也已经起了一个头,并且能够在这两个月的时间完成初期工程,这也是可以让百姓们,至少是中小商人们看得见的好处,所以同样可以发行债券。
一旦百姓们习惯了这种投资,那么下两个项目就可以顺理成章被百姓们接受,那就是轮船,蒸汽飞艇项目,这些都是能够实实在在看到稳定盈利的。
在场众人顺著周铁衣的思路思考,神色越发凝重的同时,不得不在心里叹道,真是怪物啊,一环扣一环,恐怕在创建火车商会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可叹自己等人还想著如何拆分周铁衣在火车商会的权力。
现在一旦火车商会作为国家债券核心的资产,那么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轻易动周铁衣的火车商会,只能够跟著他的指挥棒走,不然就要每年拿出一亿两以上的白银来补贴国库了,这才是真正的与国同休。
而想要将周铁衣排除在外边缘化,众人最乐观的估计也得需要五年以上的时间,一方面是让周铁衣搭建好框架,另外一方面是让手底下的人真正学懂周铁衣在做什么。
“那股票呢?”
弄懂了债券之后,董行书对发行国债已经没有大的疑问了。
周铁衣回答道,“诸位可了解过火车商会的股份改革,了解过平津渡轮船厂,铁厂,白芷山煤矿,铁厂的股份改革?”
众人立马将两件事串连起来思考。
当初承办火车商会的时候,周铁衣让入股的都是大型商会,武勋,皇亲国戚,最开始大家也以为周铁衣是仗著督察院院长的身份收取保护费,但随著火车商会的发展,所有人都意识到火车商会巨大的潜力,于是有了整个武勋集团,法家集团,四皇子组成的怪物级别的利益团体。
可以预见的是,在合适的时间,火车商会会成为朝廷另外一个部委,甚至与工部,户部等并驾齐驱,因为如果仅仅只是司级的行政单位,是装不下火车商会如今的体量的。
而之后平津渡这些厂子的股份改革,周铁衣引入了被占地的地方百姓,工人们,让他们同样和地方政府持有一部分股份,在儒家看来,这是仁政,是让利于民,无可厚非。
但今天周铁衣提起股票,提起帮国家产生财政盈余,众人顿时知道里面卖的什么葫芦的药了!
周铁衣的股份改革,实际上是一步步扩大参与者,既然当地的普通百姓能够持有股票,那么不是当地的普通百姓能不能够持有股票?
再联想到报纸上不遗余力的宣传火车商会的盈利和股权结构,这几个月来天下人都知道火车商会是下金蛋的母鸡,现在周铁衣给天下人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和上述达官显贵们一起购买股票,这火车商会的股票就不用愁卖了。
到此为止,大家对于设立中央银行已经没有多少疑问,这确实是势在必行,解决财政问题最好的办法,整个天下现在也只有周铁衣能够统筹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石昌盛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国债是以铁轨和其盈利作为抵押物,股票是以火车商会盈利作为抵押物,这中间我们会不会将同样一个东西卖了两遍?”
周铁衣笑道,“怎么?石尚书没有将东西卖过两遍吗?”
石昌盛明白这是周铁衣在讥讽他没有想清楚里面的关窍。
大夏圣上开口道,“有事说事。”
周铁衣站起身来,“启禀圣上,目的就是要将东西卖两遍,只有这样,才能够积蓄我们在市场上虚发的银票,不至于让物价高涨,这就像是一个蓄水池一样,我们需要的是蓄住我们额外增发的‘钱’,反倒是股票,国债的盈利,国家不用看重,因为只要钱能够蓄住在我们定的池子里,想要发行多少银票,都不过是‘国家信用’四个字罢了。”
天后忽然开口道,“那如果池子中的‘水’太多了怎么办?”
周铁衣回道,“这简单,三个办法,新修池子,将池子变大和将池子的水蒸发,股票和国债在交易的过程中,可不只是能够赚钱而已。”
“只不过这都是以后要考虑的问题,现在最主要的是请圣上授予我设立中央银行之权,督管天下银票,股票,国债!”
周铁衣回答了天后第一个问题,目的就是要告诉大家,这里面有问题,只不过是第二阶段才会展现,第一阶段我建好中央银行之后,你们别想要轻易摘桃子。
大夏圣上沉默不语,他能够想像得到如果中央银行设立之后的权柄会有多么恐怖,以周铁衣的手段,架空司民,成为朝廷之上的无冕之圣都有可能。
但现在这个局面,即使周铁衣已经将脉络讲清楚了,他也不敢轻易将这件事交给其他人来做,这也是阳谋。
大夏圣上先说道,“你身上有著诛神司的差事……”
周铁衣笑而不语。
大家也听出了周铁衣隐藏的意思,当时大夏圣上和法家离间周铁衣师徒,将梅俊苍捧上了暂代督查院院长的位置,就是想要等周铁衣回京之后,看梅俊苍怎么处理,到时候不仅能够制约周铁衣,也能够知道周铁衣和梅俊苍师徒两人是不是在设局。
但现在看来,即使设局,周铁衣依旧是设最高明的一局。
你们既然想要诛神司的权柄,那我就给你们,无论是在梅俊苍还是其他人手中,你们都可以拿走,但这是我让给你们的,因为你们要主动将更大的权柄交给我。
大夏圣上挥挥手,“朕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周卿讲。”
众人站起身,包括天后和侍奉的苏洗笔都退出了御书房。
等众人走完,御书房的大门合上,仿佛隔绝了内外世界,大夏圣上认认真真看向坐著的周铁衣,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大忠似奸,大奸似忠,你做的这些事,在天下人看来,已经是‘忠’了,所以即使朕怎么想,都只能够将你看做是忠臣,但朕还是想要问一句,你是谁的忠臣?”
周铁衣端正了衣冠,起身拱手道,“圣上是谁的皇帝,臣就是谁的忠臣。”
第446章 三见梅清臣
午时过后,宫门左侧的副门打开,管事太监冯子宽手捧著圣旨,与周铁衣并行出了宫门,在报纸的事情上,冯子宽和周铁衣合作得很好,如今设立中央银行,最主要还是平衡三方的利益,大夏圣上,儒家和周铁衣,所以周铁衣同样提出了让冯子宽领导的内务府参与,同时为中央银行提供核心骨干。
即使周铁衣的想法再好,但是要凭空创建这么大一个部门,就需要大量熟悉经济的,配合度极高的中下层官员支持,这是周家乃至整个武勋集团都无法提供,必须要经过皇帝和儒家的手,任何人都无法绕开这点,就像皇帝和儒家在开办中央银行的时候无法绕开周铁衣这个理论的提出者一样。
只不过今时毕竟不同往日,即使与周铁衣并行,冯子宽也悄无声息让开了半个身位,以示尊重。
周铁衣来到汉白玉广场前,梅清臣已经跪得笔直,一是吃了玄都山的玉精米,保留住了他的精气神,二是再炙热的情绪,都会随著时间的流逝逐渐趋于平缓。
当时梅清臣对周铁衣说‘你不懂’,是认定了周铁衣不知道如果大夏圣上要修道,会导致天下如何的乱局。
而事实上也如梅清臣所料,随著大夏圣上一步步修行,如今天下乱局已经完全显现。
但梅清臣没有料到的是,周铁衣不仅是乱局的一部分,同时也有平定乱局的能力!
地面上铺著一层浅浅的白雪,白雪之上摞著两三份等人高的报纸,这些报纸都是梅俊苍给自己父亲送来的,之前仅仅只有《天京报》一份,但随著诸子百家开办报纸,各种报纸的数量也以几何倍数增多,梅清臣也通过这些报纸,了解到了他不懂的那个世界,几个月前周铁衣口中将要发生变革的那个世界。
“梅伯父。”
周铁衣对著梅清臣拱手道,“我们一年的赌约可否在今日分出胜负?”
“你想要如何分出胜负?”
梅清臣轻叹一声。
“两个方法。”
周铁衣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个方法,也是我最开始想的办法,那就是将这次墨石案牵扯的大儒,中层名士,地方‘清官’全部抓到天京来,让梅伯父这个户部侍郎亲自核对帐目,确定贪污数量巨大之后,再亲自监斩,这是诛心之法。”
跟在周铁衣身旁的冯子宽微微低头,认真看向地上的白雪。
梅清臣抬头,看向午门的方向,认真思考起来。
当初周铁衣下去查案,如果确定了这个方法,那么核心还是替圣上办事,做大夏圣上的忠臣,目的是清理儒家,扩张皇权。
但事实上的变量远比想得要多得多,田父步入圣道,不仅给周铁衣遗留了圣人手段,同时也完全排除了周铁衣继续当圣上忠臣这条路。
大夏圣上不可能接受一位手握圣力的忠臣,周铁衣也不可能将自己手中的圣力交给大夏圣上,将自家的生死完全寄托在圣上的仁慈上。
基于这点,周铁衣就要重新找寻和儒家的平衡,所以在墨城确定了明月系统之后,在平津渡的战事时,周铁衣没有激烈地让镇抚使沙幼成做局。
当时他如果不点醒沙幼成,让沙幼成被儒家软禁,以平津渡最后十数万百姓伤亡为代价问责儒家,那么今天就会走到第一条路上去。
同时大夏朝的内斗将前所未有的激烈,从朝廷蔓延到前线,根本不像现在一样风平浪静。
事后众人都复出了当时的局面,也不得不承认,周铁衣确实选择了一条对百姓最好的路,他甚至能够付出和儒家妥协的代价。
所以刚刚在御书房的时候,大夏圣上才对周铁衣说,无论他认为周铁衣是不是忠臣,只要天下人认可这一点,他作为天下人的皇帝,都必须要认可这一点。
这也是周铁衣回京之后,大夏圣上,儒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激烈手段来限制周铁衣的原因,周铁衣真的掌握让天下大乱的力量,同时也布了一局,至少让儒家看到自己能够和周铁衣共处的方式。
“那第二个方法呢?”
“如今天下风云将变色,如梅伯父这等人清廉守己,您又是我徒弟的父亲,还是司民的高徒,之前相争,实际上是路线不同,现在路线已经重新确定了,圣上修道成为既定事实,我推行的大夏改革也成为既定事实,那不如请梅伯父在这两个既定事实中继续前进,如果我们两个的道路错了,梅伯父就一定能够走出自己的道路,总好过如今跪在这正午门前,徒看百姓兴衰。”
梅清臣闭上眼睛。
周铁衣耐心地等著,他要管理中央银行,大夏圣上需要让冯子宽加入,儒家也需要派一个人参与,而梅清臣无论是气节还是能力都有目共睹,加上之前对梅俊苍的承诺,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周铁衣当然要将自己这个敌人拉起来,并且收归到中央银行之中,让他大放光彩,总好过看到如此之人死于党争之中。
梅清臣睁开眼睛,拿起旁边的《天京报》,认真看了上面最近的几份报纸,虽然有著报纸司的制约,《天京报》上面没有过多的刊登周铁衣在山铜府,汤州府做出的一系列改革。
但还是火车商会修建的天京—开平铁路仍然是这一个月天京的热门话题,毕竟那轰隆隆如同中品异兽般巨大的蒸汽机响动,每时每刻从开平拉到火车商会的煤炭,铁矿,都是和百姓们息息相关的事情,大家也明白这些煤炭,铁矿经过炼制之后,会产生多大的利润。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周铁衣微微一笑,给了冯子宽一个眼神,冯子宽展开圣旨,宣读道,“户部侍郎梅清臣教子无方,咆哮朝廷,有碍观瞻,但念其子将功赎过,其心忧国忧民,革去户部侍郎之位,因盛世侯周铁衣举荐,朝廷实乃用人之际,贬为中央银行司长从事。”
所谓的中央银行司长从事,就是中央银行的秘书长的意思,辅佐周铁衣创立中央银行各项事务。
在刚刚最后的争论中,户部尚书石昌盛虽然同意了周铁衣办中央银行,但却以九部之法不能够轻变为由,想要将中央银行纳入户部的管理范畴。
但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周铁衣当然不可能同意,甚至愿意将中央银行先以‘司级’的行政单位设立,都不愿意弄到户部里面去。
反正司级的单位,国家才设立了一个报纸司也不多一个中央银行。
而他作为平定平津渡,山铜府神孽之乱的有功之臣,自然而然地从诛神司督查院院长升任为正三品的中央银行司长。 无论是从实力,能力还是功绩,如今周铁衣领三品之位都没有人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有些轻了。
当然对于周铁衣而言,正三品的中央银行司长那是只用印钱的活,给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都不换。
不仅户部没有从周铁衣这里讨到好处,周铁衣还提议将户部的铸币权和部门交给中央银行,这可将石昌盛吓得不轻,连连说祖宗之法不可变之类的话。
最终大夏圣上也没有同意这点,只是同意了中央银行可以新发行‘银票’,也就是周铁衣口中的纸币。
而周铁衣经过一番据理力争之后,也同意了这点。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只要中央银行有发行纸币的权利,那么户部就算抱紧他那铜币的部门也赚不了多少钱,纸币逐渐取代铜币,甚至银元是大势所趋,到时候铸币部门只会名存实亡,顶多印一些纪念币罢了。
冯子宽宣读完圣旨之后,周铁衣笑道,“如今大夏安定与否,外敌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大夏自身的‘钱’能否承担住整个改革的阵痛期,完成国有资本对民间财富的聚集,我希望梅伯父能够一展所学,方不负这些年读的书。”
梅清臣抬手,“臣领旨。”
见梅清臣接了圣旨,冯子宽轻舒了一口气。
周铁衣上前,抬手拉住梅清臣,下一刻异变升起。
一道道如同惊雷般的龙吼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整个玉京山都开始轻微地晃动起来,随著龙吼之音响起,天空中飘落的白雪也受到牵引,不消片刻,就化作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洒下。
更为奇特的是梅清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儒家浩然正气,在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之中化作一条笔直的通天光柱,这光柱之中,无数儒家圣言从天而降,伴随著一道道百姓身影,不断责问内心。
梅清臣当初为了干扰大夏圣上修道,不惜将自身气机与玉京山的地脉和人脉相连接,因此才让三品兵家守将都无法抬起梅清臣,甚至诸如右将军尉迟破军拥有二品‘拔山’之威,也不敢轻易去抬梅清臣,因为在抬梅清臣的同时,很有可能损伤到山脉。
如果是普通的山脉,损伤就损伤了,但是玉京山的山脉关乎天下社稷,所以不能够轻动。
后来虽然梅清臣在周铁衣的算计下,死志消减,与地脉,人脉的融合停止,但是他本身双腿以下与地脉相融的部分是不可逆的,这一点连梅清臣本身都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