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义看了一眼昏过去的师弟,叹息道,“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两人说话之间,周铁衣到了!
阿大直接一脚踹飞了大门,哐当一声,门破碎倒地。
周铁衣身穿白虎斗麒麟锦衣,头戴金冠,浓墨长眉一挑,笑道,“诸位,这文会怎么能够少了我这位绝代诗仙呢?还是说诸位看不起我周某人?”
他一步踏入正厅,再一步踏向众人。
无形的气浪以及心神上的压迫传开,即使文士之中有凝聚浩然气者,有法家洞幽者,有名家言实者,亦不敢相撞,只得步步后退,一时间满堂灯火,黯然失色。
王明义叹息一声,这个时候他反而走了上去,对周铁衣抱拳说道,“周总旗既然前来文会,何必动武?以文压人,得天下民心,以武压人,逞一时之快。”
文会上的其他人侧目看向王明义,刚刚还在心里暗讽王明义从后对师弟出手,只敢躲在一旁当缩头乌龟,但现在王明义站出来,替所有人挡在周铁衣面前,顿时让刚刚的人心生愧疚。
周铁衣没有顺著王明义的思路,反问道,“但我先动文,得了天下民心,再动武,将尔等踩在脚下,也是可以的啊,文武并用嘛,你儒家不是一直提倡吗?”
王明义沉默了下去,就算他语言再犀利,只要周铁衣想,今天这事就很难善了,只是最终付出多少代价而已。
一刹那间他没有想著自身安危,反而思考著以后如何约束周铁衣这头‘猛兽’。
周铁衣看到王明义沉默的表情,忽然笑道,“逗你玩的。”
一时间,整个大厅都能够听到轻轻的呼气声。
周铁衣拍了拍身边陈大兴的背,“不跟伱的义哥说两句?”
周铁衣一拍陈大兴的背,顿时将满堂的目光聚集了起来,一位位官宦子弟,天才修士从内到外审视著这个站在周铁衣身边的小子。
褐色露膀短褂,灯笼裤,草鞋,文不成,武不就。
一个个评价落了下来,让这些眼神之中不自觉地带著几分讥讽之色,周铁衣厉害是厉害,但周围除了武人,竟然无一名士相帮。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所以然也。
在这些强大审视的目光中,陈大兴这个普通的十五六岁的小子更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够用渴求的眼神看向王明义。
王明义也不说话,他顿时明白,周铁衣今天来的目的是自己,而不是这满堂儒生。
果然,周铁衣接著笑道,“怎么了,义哥儿?是有了旧朋友,就忘了新朋友是吧?之前你不是喜欢带著陈大兴吗?今日参加文会,怎么不带著他了,他不会到你那边去,你不会走过来啊?还是你觉得……他不配!”
周铁衣最后一句话,如同刀子,直接插向了王明义和陈大兴的胸中。
“儒家所言,士农工商,你王明义是士,而且是上士,如何能够和下工交朋友?你就算愿意,在场的‘老朋友’们可能都不愿意吧?”
周围的儒生们皱眉者比比皆是。
王明义是怎么结识这个‘新朋友’的,他王明义是怎么交朋友的,还有他是不是已经暗中被周铁衣收买……
诸多问题纷至沓来。
现在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他们和王明义接纳陈大兴,但这违背本心,而且这样一做,必然顺著周铁衣的意思,之后周铁衣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大家都难以揣度。
王明义停在原地十几息,然后对著陈大兴说道,“是我今天考虑不周。”
随后他一步步走到陈大兴身边。
王明义的选择让在场的儒生们既佩服又不服气。
佩服王明义是个有担当的人,但是却不服气王明义居然为了陈大兴,放弃在场众人。
这颗钉子插了下去,就算平日里大家保持著和睦,但是总会在关键的时刻想起这件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明义做出了选择,周铁衣犹不满足,看了看大厅中央的紫檀大桌,上面笔墨纸砚俱全,就是没有一张文章,刚刚进来的时候,空气中也有一股烧焦的气味。
“诸位,我听望舒楼主说,这上三层得留墨宝,你们怎么到现在连一篇文章都没有写出来?还是说刚刚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位名家修士压制著心中的火气,开口说道,“刚在楼上,听闻了周公子要来,自觉写的文章不通顺,所以烧了,现在等著你来写呢!”
众人听到此话,纷纷附和起来,“此言即是,听闻周公子有‘绝代诗仙’的美称,文章写下来,必然名传千古。”
“何止是名传千古,后日《天京报》和《醒世报》必然争相刊载!”
最后一句捧杀之语到了点子上,大家笑而不语。
周铁衣写诗厉害,他们知道。
但是一首诗能够同时上《天京报》和《醒世报》却难上加难。
因为周铁衣给自己报纸定的基调就是白话文,而《醒世报》则是书面文,这是难以调和的矛盾,就算让大儒来了,也难以两全。
周铁衣呵呵一笑,就等著你们这一句话呢。
他拿起狼毫,提笔就写。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全诗无一句高深之语,完全的白话文,但是却雅俗同赏,能够同时刊登在《天京报》和《醒世报》之上!
周铁衣写完这首诗,站在他身边的王明义几人也读完了这首诗。
王明义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无论周铁衣是事先有准备,还是诗才天授,在诗词一道上,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绝代二字。
周铁衣放下笔墨,环顾四周,“记得明天的《醒世报》上加我的名字,让天下人看看,文章该怎么写!”
他笑著说道,“都来看看吧,觉得比得上我的留下,比不上我的,都滚蛋!”
“对了,下去的人记得给望舒楼的人说,以后谁想要用这上三层,就以我这首诗作为标准,若做不到,那就是他望舒楼欺我周铁衣!”
周铁衣没有说欺他的后果是什么,但大家都听出来后果很严重。
周铁衣离开了檀木桌,众人才围了上去。
当看完全诗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以前他们文会之时倒是经常说好诗可以下酒,但今日见了这雅俗共赏的好诗,却忽然觉得美婢失了颜色,美酒失了滋味。
原来好诗不仅可以下酒,也可以伤人。
若只是比诗词,他们倒是有几分自信,但以如此浅白的语言,写出这般壮阔,非胸中有沟壑不能为之。
众人看完之后,一个个离开,当王明义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陈大兴硬著头皮,上前对周铁衣说道,“二少爷,我不懂诗词,也想要离开。”
周铁衣目光看了过去,并不觉得意外,笑道,“记得明天准时上工。”
本来已经准备挨一顿揍的陈大兴听闻此言,顿时又惊又喜,对周铁衣道了声谢,然后三步并两步,快速追上了离开的王明义。
王明义停下来了脚步,看向陈大兴,轻声说道,“你现在还有选的机会,跟著他,远比跟著我好。”
陈大兴憨厚的笑道,“义哥刚刚愿意跟我站一起,我总不能够现在丢下义哥吧?”
他顺手指了指前面的儒生们,他们根本没有等王明义的想法,这隔阂生了,自然就破镜难圆。
王明义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笑道,“我记得朱雀城有家麻辣烫收摊很晚,要去吃吗?”
陈大兴用力点头,“嗯!”
等众人都散去,整个望舒楼似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周铁衣凭栏吹风,看向下方青龙城纵横笔直的街道,两旁的地灯如同大地脉络,一盏盏熏黄的灯,就像是树上开满的繁花,点亮整个微醺的夜色。
他的身边,何启功让开半步,也沉醉在这夜色之中。
周铁衣赏了一会儿夜景,才转头看向何启功,“这天京声色犬马,比之山铜府如何?”
何启功微微一愣,然后才恭敬地回答道,“山铜府远远不及。”
不仅景不及,人也不及。
······
承恩殿中,今日又是三日一次的小朝会。
只不过今日殿中的奏折,比往日多了五倍!
尉迟破军翻了一会儿奏折,所有的奏折都是在讲一件事:
《天京报》祸国害民!
尉迟破军看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手中的笔,第一次占据主动,对董行书和青空规笑道,“今日奏折该如何注?”
两人沉默了很久,看向如同小山一样的奏折。
这奏折怎么注都是错,甚至不注也是错。
但他们两个却拦不住写奏折的人。
“像之前一样上呈。”
董行书开口道,他今日格外的沉默寡言。
午后。
圣上从宣法殿出来,走到御书房内,天后如往常一样恭迎。
圣上看了一眼堆积成山的奏折,问道,“今日出了什么事?怎么奏折这么多?”
天后回道,“也没出什么大事。”
圣上坐了下来,天后立马将奏折递了过来。
第一本奏折,打开。
论《天京报》十罪!
圣上皱著眉头看完。
第二本奏折,打开。
参《天京报》狡借圣意。
圣上心中有些烦躁,翻得更快。
第三本奏折,打开。
风闻奏事周铁衣极其乱党之祸。
······
夏日的蝉鸣之声聒噪起来,御书房内,即使四季如春,大夏圣上的心情也烦躁如外面的蝉音。
忽然,他厉声道,“苏洗笔!”
苏洗笔赶忙跪在地上。
“去把冯子宽找来,把外面的蝉抓干净!”
“遵旨。”
苏洗笔赶忙应下,走出了御书房。
这个时候,天后才开口道,“不过是几只败犬之言,圣上不必放在心上。”
大夏圣上怒极而笑,看向比往日多了五倍的奏折。
“平日里叫他们关心军国大事,他们写不出一篇狗屁文章出来,今日为了参别人一本,他们写的文章能够将朕淹了!”
“朕倒是要怀疑,他们究竟是想要参周铁衣,还是想要累死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