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大臣也面露怒色,政变是一码事,但动家眷是另外一回事。
李彦辅眼神古怪,嗤笑道:
“事情都到了今日这地步,你们还觉得,本相会在意这些?”
他觉得鲁直有些可笑,连这灭九族的勾当都做了,自然要将能动用的手段都用了,岂会在意什么规矩?
“李彦辅!你莫要得意太早!”董玄厉声道:
“你真以为,依仗武力,就能为所欲为?老夫半只脚迈进棺材,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你若胆敢动手,老夫大不了不接受他们的保护,若马阎他们不管一切,只全力杀你,你真觉得,凭这些门客护卫能护你周全?”
厮杀,与搏命,是两个概念。
李晴虽为李氏族人,足够忠心,却不够强大。
孔武虽强,却未必会豁出命去保护李彦辅。
一旦马阎这个在玄门政变中,有过死战经历的大太监真发起狠来,拼着一条命不要了死战,孔武真的能挡住吗?
李彦辅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很得意,很坦荡。
笑声在殿内回荡,令在场所有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不明白相国因何发笑。
“哈哈哈……”李彦辅笑了一阵,缓缓收敛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盯着董玄:
“能说出这种话,看来你们的确没了后手。很好,那这一场,看来还是本相赢了。”
他哂笑着,居高临下地俯瞰老迈的太师,神色异常的平静:
“你说的没错,若拼死一战,有他,有她们在场,本相还真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指了指马阎和四名女官。
“但……你们何以愚蠢地以为,本相真的爱惜这条性命?”
他嗤笑一声,头盔下白发轻轻抖动:
“本相虽年纪比你董玄小些,却也小半截身子入土,这一辈子,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什么没享受过?若只为自己,何必蹚今日这浑水?
本相大可早在玄门政变后,便告老还乡,归家养鱼逗鸟,享天伦之乐,可是……”
他深深吸了口气,嘴角有些自嘲:
“可你我生在人世间,并非为己而活,我身为李氏宗族族长,自当要死前再为李氏赚个荣华富贵,董玄,袁立……还有你们,难道没想过?
如今五路藩王奔京,本相若不动,等有朝一日兵临城下,由着你董玄投诚,还是由着你袁立献功?”
董玄大怒:“乱臣贼子,你以为老夫会与你一般卑鄙下作?”
李彦辅又笑了下,没有理会其怒骂,只是继续道:
“所以,本相今日敢来,便不畏死!你们就没发觉,吾儿不在此处?此刻,应龙便率兵镇守殿外,本相若死,城中大权将由应龙接手,应龙若不幸战死,便由本相执掌。”
他冷冽的视线扫过群臣,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孔:
“本相与你们说这些,是为了给你们机会,现在,想活命的便走到本相这边来,想尽忠的,本相便也成全你们。”
他不准备再浪费时间了。
殿下一下陷入诡异的安静,除了部分皇党官员失去战队资格外,其余一些官员举棋不定,但眉宇间,已是动摇。
也就在一些大臣咬了咬牙,迈开步子,准备做出选择的时候。
袁立忽然冷不防说了句:
“你们听,不觉得外头太安静了吗?”
群臣一愣,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门外的厮杀声音竟消失了。
厚厚的殿门阻隔了太多喊杀声,但毫无疑问,之前的喊杀声是越来越大的,可此刻,外头却安静的可怕。
“停战了?还是结束了?”马阎也皱起眉头。
今日叛乱,显然只有少部分禁军出了问题,随着厮杀开始,赶来的禁军只会越来越多,没道理突然停手。
至于结束……
也不现实。
叛军人数虽少,但占据地利,背靠殿宇防守……最重要的是,从李彦辅带门客闯入大殿,根本没过去多久。
加起来,双方也就说了一会话而已,这么点时间,厮杀怎么可能结束?
连李彦辅同样深深皱起眉头,莫名生出强烈的不安。
“去看看。”没有犹豫,李彦辅立即朝一名门客吩咐。
后者点头,拧身朝着身后紧闭的殿门跑去,然而没等他靠近,毫无征兆的,那高大、沉重的双扇殿门,竟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打开了……
被人从外,向内地推开。
“吱呀——”
尖涩的金属哀鸣声中,丈许高的殿门缓缓被推开,一股腥臭冰冷的风,从外向内,灌入大殿。
掀起了群臣的发丝,惨白的天光再一次从门缝中蔓延进来,照亮了黑沉沉的殿宇。
无人说话,这一刻,无数双眼睛都望向了打开的大门,天光一点点柔和下来,一道熟悉的人影轮廓从光中走了进来。
赵都安推开门,抬腿迈过门槛,迎着满朝文武的呆滞的目光,嘴角勾勒上扬,笑了笑:
“好热闹啊,朝会进展到哪一步了?看来我们没来的太晚。”
无人应答。
赵都安跨过门槛,也不理会一张张木然、惨白的脸孔,转身让开一个身位,将身穿龙袍,黑发披散,手提太祖神兵的虞国女帝从身后让了进来。
徐贞观手提玉龙,凤眸扫过群臣,视线落在李彦辅脸上,淡淡道:
“李相何故失语?”
第489章 女帝归来(6k)
午门广场上的喊杀声消失了,唯有冰冷咸腥的风,从敞开的殿门外涌进来。
赵都安微笑着站在光可鉴人的石砖地面上,在他身旁,威严雍容的女帝眼神冷漠地望向李彦辅。
这一刻,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切的声音似都被抽离、屏蔽了。
旋即,约莫十次心跳后,人群中才骤然掀起了有如惊涛骇浪的惊呼声,伴随着一张张脸孔上浮现的错愕惊容。
“陛……陛下!?”
“赵都安!?”
李彦辅如遭重击,裹住他花白头颅的金属头盔下,皱纹密布,枭雄姿态尽显的脸庞上,瞬间苍白地毫无血色。
第一个念头是绝无可能,可徐贞观的眼神却是那般熟悉。
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易容,伪装出眼神。
是独属于虞国第一位女子帝王的冷冽目光。
他绝不会认错。
“陛下……”人群后头的董太师脸孔呈现呆滞,全然理解不了为何失踪已久,情报中本该还陷落在淮水道的女帝与赵都安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他努力地眨眼,再眨眼,伸手在空气中擦了擦,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都安……陛下……”
一旁,袁立同样怔然,死死望着走入大殿的君臣,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这一刻,他扭头望向董玄,在看到后者脸上的茫然与难以置信后,才意识到,今日这一场并非提早安排的戏码。
所以……
陛下脱险了?何时回到的京城?如何杀出重围?
“陛下……”马阎瘦长的脸孔上,罕见地浮现出激动的情绪,他是群臣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因在殿门打开前,他就感受到了体内武神气机波动,这是同一脉传承者在感受到女帝神识席卷大殿时的自然反应。
可饶是如此,他心中的错愕与惊喜,依旧不比任何人少。
“你……你是……陛下?!”李彦辅下意识后退数步,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已荡然无存:“不……不可能……你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赵都安笑道:
“李相这话奇怪,陛下洪福齐天,怎么就不能安然脱险?倒是你,当真是急不可耐,陛下还在世,就急着跳出来了。哦,清君侧,呵呵,我倒好奇,你们这帮‘大忠臣’,清的是哪门子君侧?”
李彦辅张了张嘴,他的视线避开徐贞观,突然望向了殿门外,广场之上。
“李相不必看了,”徐贞观平静开口:
“殿外叛军,已悉数伏诛,反贼李应龙,已被赵卿亲手击杀。”
这时候,殿内众人才注意到,女帝手中的太阿剑上,殷红滚烫的鲜血沿着血槽,从剑尖上滴答于地。
而在殿外,偌大广场上尽是倒地死去的叛军,此刻,驰援而来的禁军则跪伏在地,仿佛朝拜。
这一切,就如同三年前玄门政变的再次重演。只是,李彦辅手中的兵马,远不如徐简文。
闹出的乱子,规模也不如昔日玄门政变十之二三。
“应龙死了……”
李彦辅身躯踉跄了下,如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旁边的李晴下意识扶住他,惊恐慌张:“族长……怎么办……”
李彦辅面如土色,想说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若女帝当真重伤,修为大跌,他凭借手中这些高手,还可一搏。
可如今发生的一幕,虽难以解释,却无异于在宣告,这场儿戏般的宫廷政变的惨败!
突然,毫无征兆地,李彦辅猛地夺过李晴手中的那把镇刀,刀尖对准心口,双手用力,狠狠刺下!
不好……这老阴比要自杀……赵都安面色微变,连他都没想到,兵败的李彦辅会如此果决!
反派这时,不该打几句嘴炮么?或做殊死一搏?或求饶乞命?这一言不发就自杀是怎么个意思?
“叮!”然而镇刀行将刺下的时候,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击中。
李彦辅的手腕仿佛过电般,骤然麻痹,镇刀嗖的一下飞出去,摔在地上,转了好几圈,停在了赵都安脚下。
“族长!”李晴失声尖叫,姗姗来迟。
“相国!?”殿内参与叛乱的李党官员,百余名门客也都才惊呼出声。
徐贞观冷冽的声线回荡于殿内:“李彦辅,你想这么轻易死去,朕点头了么?”
李彦辅瘫倒在地,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这一刻,两行浑浊泪水竟夺眶而出,他颤巍巍地挣脱了李晴的搀扶,双膝跪地,双手跪地,额头触地,五体投地,颤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