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立并未出言反驳,只是目光闪动,马阎神色平静,转身望向大殿门口。
以他世间境的修为,只要李彦辅到来,就不怕其翻起浪花。
然而,伴随大殿角落的沙漏内,细沙流淌,李彦辅却迟迟未曾出现。
殿内,群臣的议论声不知何时低了下来,所有人都察觉了不对劲。
“时间已过了好一阵,相国为何还未到来?若是身体有恙,李应龙也该来,但父子二人都未出现。”兵部尚书忍不住道。
“派人去接一下吧,或许耽搁了。”户部尚书淡淡开口。
马阎瘦长的脸愈发阴郁,忽然耳廓微动,豁然抬头:
“不对!”
厚重的殿门极为隔音,可避免殿内的交谈被外头的宫人听到。
可此刻,那厚厚的殿门外头,竟传来马蹄声,喊杀声,起先还模糊,渐渐清晰起来。
“出去看看!”老太师也察觉不对,吩咐殿内太监。
后者以小碎步将要推门,冷不防,殿门突兀“砰”的震动了下,伴随着惊呼声!
马阎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
因上朝会,他没有携带兵刃。
而这时,厚重的殿门却吱呀一声,被从外狠狠地推开了!
冷风席卷!
那带着血腥气的风,猝然卷入大殿,强烈的,惨淡的白光从门外泼洒进来,不少文臣下意识用袖子遮面,眯起双眼。
密集的喊杀声,却已如怒涛,灌入众人双耳!
午门广场上,竟有数千名禁军不知何时出现,将这座殿宇团团围住,封锁起来,与外头闻讯赶来的一股股巡逻禁军对抗!
那是被惊动的羽林、虎贲二卫!
府军卫因距离太远,尚未察觉异样!
皇城内,不同的禁军队伍,竟在对峙交手?厮杀?!
发生了什么?
殿内一群大臣脑子宕机,短暂没能回神,直到马阎一声惊怒的咆哮声,惊醒所有人:“李彦辅!?你要叛乱?!”
众目睽睽下。
被退开的殿门外头,长长的台阶上,头戴铁盔,身披软甲,内衬殷红长袍的李彦辅站在门槛外。
在他身旁,是左右两名蒙着面巾的护卫,再往后,是上百名穿红衣,额头扎紧白绫的持刀门客!
“李彦辅?!”
董太师惊地从椅中站起,几乎踉跄,死死撑住座椅扶手,对面的袁立也近乎失态,悚然一惊。
心头已是炸开一个念头:
政变?
时隔三年,再一次政变?
一次……千载难逢,胆大包天的臣子政变?!
“啊……”群臣陡然喧闹起来,近乎下意识地朝后退去,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彦辅迈步,跨过门槛,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李彦辅身躯挺直,虽年迈,却凶狠如狼王。
他每前踏一步,群臣就后退数尺,而身后的红衣门客们,则反手将沉重的殿门轰然重新关闭,外头的喊杀声几乎一下子就小了下去。
而这时候,趁着一片骚乱的时候,群臣中的几名李党的高层却逆流而上,站在了李彦辅身后,转身露出笑容:
“恭喜相国顺利入宫,如今这些反贼皆在吾等瓮中!”
反贼?我们?
听到这个字眼,不少还未回过神的大臣露出茫然之色。
李彦辅眼神冷漠,语气淡然,不容置疑:
“叛乱?不,马阎你说错了,本相才是虞国的忠臣,而你们中某些人,才是勾结贼人,陷害陛下的乱臣贼子,今日,本相为挽虞国天倾,斗胆率家丁入宫,为清君侧,铲除奸臣,还我虞国朗朗乾坤!”
群臣惊愕,马阎面色铁青!
董太师等圆眼睛,气的胡须颤抖,而一旁的袁立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苦笑。
这一切,都和三年前太像了!
当年先帝驾崩,太子尚未继位,二皇子简文也是这般率领门客冲入皇宫,与齐遇春里应外合,打出“清君侧”的旗号。
今日,换成了李彦辅。
规模相比于当年,也小了许多。
然而李彦辅的时机更好,陛下不在,京城禁军,以及城外的京营,都只遵照内阁命令行事,而不是某个人。
所以,李彦辅不需要大动干戈,达到当初徐简文的程度,只需要以雷霆手段,控制董太师,以及袁立,就可以在李党官员的配合下,接管内阁,窃取这座城暂时的控制权。
他早想到了这点,并尝试提醒董玄等人,怎奈何,袁立身为“清流党魁”,同样不被取信。
而李党的谋反,也比预想中来的更快,更突然,更凶猛,更来不及提防!
“一派胡言!大逆不道!”
董太师一张脸涨红成紫色,他死死盯着逼宫的相国:
“陛下说的没错,尔等才是朝中最大隐患!”
他后悔了!
若早知李彦辅当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哪怕冒着朝野动荡的危险,也会在传来陛下失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将其关押起来!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谁能想到,面对女帝的一次次打压,始终退让隐忍,乃至先帝在位时也是一般忍辱负重姿态的李彦辅,会爆发出这等凶悍的胆气?
如今,显而易见,宫内的部分禁军已经倒戈,与李彦辅结成同盟,哪怕叛乱的禁军只有一部分,但其余各营的禁军调集大批人马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而李彦辅会给他们时间吗?
“马阎!动手!擒贼先擒王!”董太师突兀大喝。
如今武将大多出城御敌,殿内最强的只有马阎,而一位世间境武夫,理应能压得住场面。
然而马阎却没有动,双手握拳,警惕地盯着李彦辅身旁的一名蒙面护卫。
“呵,”李彦辅笑了笑,此刻的他不再掩饰狼子野心,真正暴露出桀骜凶狠的真实模样:
“董玄,你莫非已是老糊涂了么?本相竟胆敢在今日入宫,岂会漏算马阎这一员悍将?”
他眼神中带着睥睨:
“亦或者,你认为本相身边会连个世间境的高手都寻不到?”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身后右侧蒙面的护卫忽然摘下了面罩,露出了一张同样烙印着刺青的男子面孔。
“孔武!”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不少人被点醒,都回忆起了这个名字:曾经被打入天牢的死刑犯,亦是军中将领之一。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兵部尚书脸色变了。
名为孔武的男人笑了笑,没有理会旁人,只向前一步,气机牢牢锁定马督公:
“马阎,好久不见,你该还记得我吧,当初我被通缉,就是一群大内供奉联手出马,将我擒拿,呵,当时你也在其中。可笑若非以多欺少,当时就凭你们,也想抓住我?”
马阎死死盯着他,摇头道:
“我接手诏狱时,曾经翻看过卷宗,当时就觉得你死的时间蹊跷,就在玄门政变那段时日,离奇死在狱中。如今看来,是李彦辅趁着彼时京城大乱,无人有闲暇关注诏狱,将你换走了,蓄养了起来。”
孔武没有否认,笑容有些癫狂地摸了摸脸上的刺青:
“我本以为死定了,不想如今还能回来,呵呵,听说你跨入世间境了,不错,如今终于有了与我交手的资格,你可以试试,在这个距离下,能不能杀了李相,是你先得手,还是你先死。”
马阎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身为当年参与抓捕孔武的供奉之一,他深知这家伙的战力。
哪怕自己修行的是皇室秘传,但身上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最多与孔武打平,若想在其面前杀人,却希望不大。
李彦辅笑了笑,俯瞰老太师:
“董玄,你太老了,头脑已不经用了。有孔武拖住马阎,本相身后还有这上百门客,皆为好手,只要一声令下,几个呼吸间,就可将你等屠戮一空。
不过,本相有好生之德,只诛首恶,除了你董玄,以及袁立等几个外,其余人若肯弃暗投明,本相亦不愿大动干戈。”
群臣寂然!
殿中一片安静,一股不安的气息涌动,面对生死危机,不少大臣都犹豫了。
然而面对威胁的董太师,却是意外的平静,平静的有些异常。
“李彦辅,你的确骗过了几乎所有人,老夫承认,太过轻视你了,不过……”
耄耋之年的董太师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你觉得,你能骗得过陛下么?”
陛下?李彦辅心头一动,冷笑道:
“少故弄玄虚,陛下如今下落不明,距离京城不知几千里远。”
“没错,”董玄轻轻叹了口气,“但谁说陛下南下封禅,就当真带走了宫中全部高手?”
话音落下的同时,忽然间,原本几乎被人忽视的大殿角落,四名女官走了出来。
她们极不起眼,穿着统一式样的低级女官袍服,眉心仿照莫愁,点缀着梅花妆。
每次大殿朝会,都会有一些太监,女官在殿内,记录朝会,维持秩序,收拾板凳桌椅等杂物。
也从无人在意。
然而此刻,这四名女官行走间,却仿佛褪去了伪装,气质陡然一变,更默契地从后腰中一抹,抽出四柄寒光四射的软剑来!
与此同时,一股至少神章以上的气息扑面而来,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剑锋从四个角度,遵循星宿方位,朝李彦辅刺去!
剑锋凛冽!
马阎眼神一动,也同一时间弓步出拳!打向孔武!
“外人只道皇宫大内,收拢太监修行皇室秘传,为大内供奉。可谁人又曾想过,皇城供奉,真的只有男子么?宫内岂会没有女子供奉?”
董太师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李彦辅瞳孔中,四柄软剑飞速放大。
……
……
皇宫外,一片肃杀。
午门广场内的厮杀被高高的宫墙完美阻隔了下来。
而被反叛的禁军掌握的南大门,更是远远望去,十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