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质的精美酒壶飞出六角亭,坠入池水,惊动了一池的金色鲤鱼。
“断先生,你惊了本王的鱼。”靖王皱了皱眉,语气无奈地提醒道。
断水流嘿嘿一笑,用袖子抹去嘴上的油花,笑道:
“王爷要鱼,我只需一掌,便助你捞起池中所有,如何?”
靖王摇头道:“青山武道,本王是敬佩的,断先生的掌法,对付游鱼岂非大材小用?”
断水流自嘲道:“王爷莫要吹捧了,我上次在湖亭,对付个赵都安,不也失手了?”
“欸,断先生昔日与海供奉鏖战,那赵都安能逃脱,也非断先生之失。”靖王摆手道。
断水流感慨道:
“那海春霖分明早已年迈,该死的年纪了,气血衰败,却还有那等武力,不愧是昔年巅峰时,代替虞国皇室,来我青山赴约之人。输给他,倒也不丢人!”
顿了顿,道:
“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王爷召我前来,所为何事?总不会,又要我去杀那姓赵的吧?呵呵,此子竟能击败肖染,倒是令我颇为意外。”
赵都安……
听到这个名字,靖王面色阴沉了几分,脑海里浮现出,这几日手下密谍连番折损的情报。
他露出笑容:
“那赵都安此番出行,身边高手众多,本王也没兴趣再与他争斗。倒是再过几日,本王那侄女就该入建宁,赴洛山封禅了。”
断水流抬起眉毛,不发一语。
靖王微笑道:“本王前些日子,托断先生回青山,给武山主送的那封信,不知武山主看后,如何说?”
他口中的“山主”,自是“青山之主”,亦是江湖人口中“青城城主”,武道当世第一人,天人武夫武仙魁。
断水流沉默了下,道:“家师看了,随手将信撕碎了,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靖王追问。
断水流不悦道:
“我骗王爷作甚?家师的确未发一语。倒是……当日睡得比往常早了些。”
靖王若有所思,这时候,亭子外头,世子徐景隆快步走过来:
“父亲,沈家老太君求见!”
靖王一怔,蓄着精致胡须的嘴角微微翘起:
“请她进来。”
……
……
当拄着龙头拐杖,一身纯黑丧服,鬓发根根银白的老太君在婢女红姑娘撑起的油纸伞护持下,走过王府的青石路,抵达待客厅时。
只见靖王父子,已在此等候。
“哈哈,老太君今日怎么来了?倒是稀客,这般风雨天气,快快进来,免得吹了凉风。”
靖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亲自起身出门迎接,世子徐景隆乖巧跟在后头。
“老身见过王爷。”沈老太君驻足,缓缓垂首行礼。
不过一月余不见,这位原本面色红润,精神头不俗的老妇人却已是憔悴了许多。
沟壑纵横的脸上,每一道皱纹中,都藏着心力交瘁的疲倦。
“老太君不必多礼。”
靖王故作不悦,亲自搀扶这位身上有着诰命夫人头衔的老妇人进了待客厅。
等下人奉上茶点,靖王又关切地询问了下沈家二公子下葬事宜,得知棺椁已经入土为安,不由面色戚戚然,安慰了几句莫要太过哀伤之类的场面话。
除此之外,对近日来赵都安与沈家的搏杀,只字不提。
仿佛对外界的风雨,全然不曾知晓。
老太君坐在乌黑的檀木椅中,沉默片刻,开门见山道:
“靖王爷,老身今日冒昧前来,只问一句。当日世子殿下在我沈家灵堂说过的话,是否还作数?”
我说啥来着?哦,对了,说王府的大门随时为沈家打开……徐景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露出微笑:“自然作数。”
老太君没搭理他,继续盯着靖王。
徐景隆:“……”
靖王徐闻竭力压制笑容:“自然作数。”
老太君点了点头,这位掌舵江南第一豪门的老妇人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那双因连日失眠,而浑浊的灰色眸子盯着徐闻,说道:
“沈家需要王府的帮助。”
靖王大喜,压不住嘴角:“好说,好说……老太君需要什么?”
一身丧服的老妇人平静说道:
“老身不贪图旁的,只要那赵都安给我孙儿陪葬。”
旁边的世子徐景隆皱眉道:“杀死令孙的是那供奉宋进喜……”
老太君冷哼道:
“一区区听命行事的太监,有什么分量?老身只要那赵都安的命!之后,沈家必将唯王爷马首是瞻。”
世子不悦道:“你不要太……”
靖王抬手打断他,仿佛早有所料般点头道:
“可以。”
这下,不光是徐景隆,连老太君都愣了下,怀疑地看向徐闻,觉得答应的太干脆了。
徐景隆则开动脑筋,心想莫非父王请了断先生来府上,就有这层意思?
是了,湖亭刺杀未能成功,但这次可是在自家大本营,成功率自然不同。
“不知王爷准备如何动手?那赵都安身旁高手众多,只怕……”老太君迟疑问道。
靖王微微一笑,竟是早有准备一般,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信封。
旋即,从信封中倒出一缕乌黑的头发。
……
会客厅外。
一名王府侍女意外地抬起头,看向雨中走来的陆燕儿:“王妃殿下?”
第459章 咒杀赵都安(5k)
断水流?是那家伙?赵都安愣了下,心头竟然没有太多意外的情绪。
在他看来,女帝封禅在即,靖王身为“八王”中最大的刺头,必然会有所动作。
尝试用各种办法,阻挠封禅,这样的背景下,将“断水流”这位在湖亭的时候,就明显投靠靖王府的青山“大师兄”叫过来,就顺理成章了。
“倒是那些术士……又是什么来路?莫非……是法神派?”赵都安心头一动。
他还清晰记得,当初在京城时,他铲除张家兄弟时,就曾抓获一名身为“靖王府密谍”的术士。
其身份来历,便是天师府叛逃的,疑似加入江湖组织“法神派”的神官。
后来,他去太仓府办案回京路上,也曾遭遇法神派狙杀。
“靖王有什么打算?总不会以为,凭借这点人手,就能干扰封禅吧,痴心妄想。”
赵都安心中思忖,却不敢丝毫大意,朝着般若菩萨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
馋他身子的女菩萨忍不住提醒道:
“越是关键时候,越要小心谨慎,沈家若被你逼急了,保不准做出什么事。”
赵都安意外地看她一眼,自信笑道:
“放心,我心中有数。当前局势,除非他们能刺杀掉我,但我就躲在总督衙门,有你们这一大群世间境保护,谁能杀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般若菩萨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院落中那以人头堆成的“京观”。
……
当日。
细雨淅沥沥下了大半日,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才停歇。
赵都安期间照例处理公务,与宁总督商谈下一步计划,同时又督促了下封禅准备的事宜
——哪怕朝廷与沈家争斗成这般,封禅的筹备却没有受到影响。
不意外。无论沈家,亦或靖王府,都不想因为这点被即将到来的女帝找由头惩戒。
一直到天黑,赵都安晚饭时毫无胃口,只觉身躯疲倦,精神乏力。
“使君必是近日来操劳过甚,耗费心力太多,且去早早歇息吧,余下事务我盯着。”宁总督见他连连打哈欠,不由劝道。
赵都安想了想,也没逞强,起身回了卧房,只觉困意汹涌。
他衣服都没脱,躺在床榻上睡去。
睡梦中,赵都安只觉寒冷异常,下意识去拽被子,盖在身上,却依旧觉得寒冷。
肤色泛红、滚烫,旋即血色又一点点褪去,气色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
……
靖王府。
徐景隆双手捧着一只灯盏,陪同父王徐闻,踩着木制楼梯,在昏黄的烛光映照中,乘着夜色,走上一间阁楼。
推开门,这座少有人来的空荡阁楼内,门窗紧闭,一片昏黑。
唯有居中一团暖光驱散开一小块黑暗。
世子徐景隆好奇看到,阁楼中赫然盘膝坐着一名披着灰色袍子的老者。
老者身躯孱弱,胡须苍白,极为瘦削,身上的袍子显得极大。
身后地上摆放一根哭丧棒,腰间还悬着一个很精巧的,木雕的棺材。
他身旁的地板上,赫然用某种不知名异兽的血,描绘出一个诡异的法阵。
法阵的每一个角上,都摆放着一只碗,碗中盛着血色的蜡烛,静谧燃烧着。
而在这名年迈术士身前,除开三碗血外,地上还固定立着一只纯白色的“稻草人”。
稻草人胸前后背,贴着碧绿为底,描绘金色线条的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