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
“不回来。”
……
她极为专注,连肖染这么个大活人走近都毫无察觉。
她身旁的台阶上,已经洒满了一片片桃花,还有一根根被她折断,摘的光秃秃的桃花枝。
肖染怔怔看着女人憔悴而呆傻的面容,凌乱的头发,宽大并不合身的衣裙。
她尝试将眼前的女人与记忆中那个雍容华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做对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两者形象重叠。
“姑姑……?”
肖染眼眶先是蒙上雾气,继而蓄满泪水,近乎哽咽地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谓。
这时,萧贵妃终于将最后一片桃花摘下:
“回来。”
然后,这个痴傻的女人笑了起来,扭头看向不速之客的肖染,很开心地说:
“他会回来,会再回来……”
肖染走到近前,缓缓蹲了下来,手中的剑鞘放在地上。
她轻声呼唤:“姑姑,你不认识我了吗?”
萧贵妃开心地说:“他会再回来……”
肖染怔了下,试探问道:“他是谁?”
“简文……我的孩子……”萧贵妃如同一个机器人,被触发了关键词,梦呓一般说道:
“我梦到他了,他回来了……”
然后神色又低落下去:“但他又走了,梦醒了……”
肖染心头一颗心沉了下去,她伸出手,擦了擦泪水,将萧贵妃的肩膀扳向自己,红着眼眶道:
“姑姑,是谁将你变成这样的?是那个徐贞观?还是谁?”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萧贵妃没有回答她,而是如孩童一般,试图挣扎,但失败了,她顿时有些惊恐:
“放开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拉扯之间,她宽大宫女服的衣领被扯开,露出脏兮兮的身体上,隐隐的暗红痕迹。
肖染面色一变,用力将上衣扒下来半截,看到那本该如羊脂美玉,如今却瘦削粗糙的女人脊背上,是一道道红痕。
以肖染的眼力,只一瞥,就判断出是有人用细竹竿或相似的木棍殴打而留下。
她一张脸迅速阴冷下去,眼神近乎喷吐怒火:
“姑姑,是谁打的你?你跟我说,跟我说。”
萧贵妃只是挣扎,突然间,冷宫外传来“邦邦”的敲击声,有人在靠近大门。
“她来了……来了……”
萧贵妃如同应激,露出恐惧眼神,瑟瑟发抖。
挣扎地想跑,又似乎不敢的模样。
肖染凌厉的视线扫向紧锁的大门,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而后门开,一个面色阴鸷,眼距很宽,眉目极窄的年长宫女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从其身上的衣裳看,赫然是“尚膳局”下属的宫里人,俨然是从负责给萧贵妃送饭的宫中最底层的奴婢。
宫女看到肖染的时候,明显愣了下,继而眼孔撑大,朝后退了几步,就要大喊:
“有贼……”
下一秒,一柄剑抵住了她的喉咙。
戴着斗笠的青山女侠眼神冰冷:
“你敢叫,我就敢杀你抛尸。”
宫女汗如雨下,双腿颤抖,就听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忽然问道:“谁准你殴打萧贵妃?”
宫女一惊,下意识甩锅:
“不是我要打她,是上头的女官吩咐……前,前些日子,陛下来了一趟,而后下令责罚了管冷宫的女官……所以……”
她不知这刺客来历,怕死之下,竹筒倒豆子般吐露。
她口中的上头,实际只是皇宫庞大的奴婢体系中的一个底层女官,连莫愁的面都见不到的小人物。
上次赵都安和徐贞观来此,见萧贵妃衣裳住处太差,女帝随口吩咐身边人改善些许,便没再留意。
而女帝这句话,经过一层层宫里人的传达,到了底下,便成了责罚。
被责罚的奴婢们心怀怨恨,以为是疯癫的萧贵妃向女帝告状,故而殴打报复。
这名宫女亦乐在其中,以她的低贱地位,殴打曾经的贵妃时,心中的快意难以描述。
只是此刻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肖染安静听完,仿佛信了,收剑归鞘,神态稍缓,将食盒递给又饿又怕的萧贵妃,温声道:
“慢慢吃,我来解决。”
然后便示意年长宫女走出冷宫,等关上冷宫大门。
肖染平静地要求宫女说出她口中下令殴打的女官的名字,以及所在的位置、住处。
“不错,我喜欢听话的人。”
肖染伸出手,拍了拍宫女的肩膀,微笑道:
“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刻薄宫女眼珠转动,忙道:“我今日没见过你。”
“走吧。”肖染微笑着说。
宫女如释重负,忙不迭沿着冷宫外狭长空荡的巷子朝远处快步跑远。
只是不知是吓的,还是倒春寒,年长宫女只觉浑身冰凉,双脚发麻。
以她区区凡人眼界,自然不知道,方才肖染拍她肩膀时,一股股醇厚气机便已渡入宫女经脉,呼吸间,断了她的脏腑气脉。
约莫六个时辰后,宫女就会暴毙而亡,外人察觉不出问题。
肖染笑容缓缓收敛,等宫女跑远了,才不急不缓,手持剑鞘,头戴斗笠地朝巷子尽头追去。
她当然不相信宫女说出的地址,所以准备尾随其过去,用相似的手段,将参与这起事件的人都杀掉,并避免消息外传。
……
……
夕阳已经沉下天边一角。
如血的霞光斜斜照进巷子内,将斑驳的红色宫墙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女侠肖染走在巷内,突然驻足。
“好狠的手段,堂堂青山高徒,神章圆满的武夫,如此为难一个小人物,怕是算不得名门正派手段吧,。”
一个散漫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肖染猛地抬头,瞳孔缩成一个小点。
只见在一侧高高的宫墙琉璃瓦片上头,正蹲着一个青年,其穿着皇族供奉的衣裳,俊朗的脸孔蒙着夕阳的光,显出古铜色。
“是你!?”肖染握紧剑鞘。
老神在在,蹲在墙头的赵都安笑眯眯道:
“肖姑娘总算还认得本官,上午在演武场,没机会说太多话,却不想这会撞见了。”
肖染如临大敌:
“你跟踪我?!”
不……是我的人跟踪你,我得到消息才过来……恩,老徐那里学来的以霞光收敛气息的法子果然高级,我蹲在墙头远眺好一会,都没被发现……
赵都安心中嘀咕,脸上笑出两个梨涡:
“姑娘这话说的不对,本官身为大内供奉,本就有巡查皇宫的职责在身,倒是你……方才似乎做了些出格的事。”
见附近只有他一人,肖染镇定下来,反唇相讥:
“出格?你若在乎那下人身份,方才何以不出手,倒是冷眼旁观?这会倒来主持正义。”
“不不不……”
赵都安慢条斯理起身,从墙头一跃而下,拦在了女侠必经之路前,活动了下躯体,骨节嘎嘣作响:
“本官又不是什么好人,也懒得住持什么正义,只是姑娘不在皇城歇着,偷偷潜入后宫……呵呵,跟本官走一趟吧?”
肖染冷笑:“我若不去呢。”
“那就由不得你了。”
赵都安轻轻叹了口气,旋即毫无征兆,脊柱张开如大龙,一股气机如炒铜豆子般,沿着尾椎蹿至递出的右臂拳锋,噼啪作响。
身体突袭拉近距离的同时,凶猛的拳头朝女侠饱满的胸口锤去!
一言不合,拳脚相向!
肖染面无表情,更没有丝毫意外,在赵都安出拳的瞬间,她纤细轻巧的身姿便微微后仰,布靴离地,整个人如扶风弱柳,朝后暴退!
看似极慢,实则极快。
一人出拳,一人后退。
呼吸间,已追出数丈,肖染距离身后的一堵宫墙飞速拉近,墙上映出的影子与她行将重叠之际。
肖染突兀以近乎违反物理规律的一个拧身,在半空翻转一圈,靴子狠狠在宫墙上用力一踏。
人如炮弹般迎向赵都安,同时手中细剑的暗色剑鞘滑落。
“嗡——”
那柄极适合小骨架女子使用的软剑出鞘同时,柔韧至极的剑刃弯曲震颤,发出奇异的鸣响。
雪亮如一弘月光的剑刃弯曲为一个近乎半圆的危险弧度,继而迅猛回弹。
锋利剑尖直刺向赵都安的拳头。
赵都安眉毛一挑,于奔袭中收拳驻足,眉心黯淡青莲印记浮现,他周身丝丝缕缕气机凝聚为一座虚幻的金钟,笼罩周身。
轰隆隆旋转。
“叮!”
软剑刺在旋转的金钟罩上,溅起一串火星。
这一剑的威力被佛门金钟罩削弱后,彼此消弭,赵都安左拳再次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