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叫屈道:
“您说的哪里话,臣只是……只是……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行礼……”
徐贞观噙着危险的笑容:
“哦?是么,那你还不撒手?”
“……”赵都安这才讪讪然收回了抓着女帝小手的那只大手:“臣这是……”
“好了,六符宝甲救了你一命,你虽没伤及根本,但说多了话精力也跟不上,莫要说那些废话,究竟是谁伤了你?!海供奉都没拦住?”
徐贞观粗暴打断他废话,直入主题,眸子严肃地盯着他。
赵都安沉默了下,收敛玩笑心思,想要起身,但试了下发现实在没力气,只好躺在床上,认真道:
“臣正要向陛下汇报湖亭进展。臣等不辱使命,开市圆满成功。”
圆满成功!
听到这个本该令自己极欣喜,龙颜大悦的消息,徐贞观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喜悦。
她冷静道:“朕问的是,究竟是谁伤了你。”
赵都安无奈道:
“这件事有些复杂,臣琢磨着,得先把前因后果都说给您听,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那就快放。”徐贞观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没脾气,分明是想立即给他撑腰,结果这家伙反而不急的样子。
臣子不急皇上急,什么道理?
赵都安组织了下语言,才缓缓道:
“臣等一行,南下路上并无意外,唯独在即将登岸时,遭遇徐景隆带着大青山出身的断水流,对臣予以拦截……”
他先把江上遭遇说了一遍,而后是他登岸后,包括见靖王,又见淮安王等一系列经历。
女帝始终安静听着,没有打断,等听完淮安王这一节后,稍稍吃了一惊:
“所以,淮安王是要坐山观虎斗?看你们谁斗赢了,再予以支持?”
“是,”赵都安点头,认真道,“臣领会这层意思后,就一直等待靖王出招,直到臣去烟锁湖……”
这是重头戏了,赵都安描述的更加仔细,包括自己主动钓鱼,带郡主一起的心思等等,皆予以道出。
等听到断水流、齐遇春、以及疑似靖王府安排的杀手湖上围杀时,徐贞观的眼神凌厉如刀锋。
等听到赵都安反杀神箭手,却被王妃劫走后,徐贞观再次变了脸色:
“陆王妃是世间境术士?所以,你是被她打伤传送回的?不……不对,时间上不对……”
她想不通,赵都安如何破局的。
直到赵都安说出,陆燕儿竟是裴念奴这一脉的后人,女帝脸上才显出错愕与恍然来。
她是知道赵都安在六章经中,观想出裴念奴的。
但对于,赵都安竟当真以神章中品修为,实施了一次“神降”,并利用传承体系压制,击败并策反王妃这件事,女帝仍不免怔然。
这一切,太过超出想象。但仔细想来,又都符合逻辑。
“所以,你非但没受什么伤,还将王妃安排成了朝廷的间谍?”徐贞观脸色古怪至极。
赵都安对自己这个操作,也很得意:
“是。至于之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臣回归后,带着那些刺客杀手,去狠狠落了靖王的颜面,淮安王如约出手,开市也就顺理成章完成。”
女帝静静消化了一阵,她设想过赵都安能完成这次任务,却没想到,他完成的如此优秀。
然而,相比于开市的战果,她心中迷惑却更大:
“既如此,你又是怎么受伤的?”
按理说,开市已经落下帷幕,靖王身边又有了间谍,真就为了报复,第二次组织刺杀?未免有点不合道理……
赵都安缓了口气,终于将自己归途上,遭遇大净上师偷袭的事情说出。
而听到这个结果后,饶是女帝已经做了诸多猜测,仍旧怔住了。
龙树菩萨疑似参战,被小天师阻拦。
大净上师埋伏偷袭,海公公来不及救援。
“神龙寺……好一个神龙寺,竟是神龙寺!?”
徐贞观玉面凝霜,美眸含煞,猛地站起身,“这帮秃驴,竟胆敢刺杀朝廷命官,看来朕上次的敲打不够啊。”
说着,她忽然瞥了赵都安一眼,说道:
“你且在宫中养伤,朕出去一趟。”
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陛下且慢!”
赵都安急了,奋起千疮百孔的身体,猛地抓住了女帝的小手,语气严肃道:
“陛下切莫冲动行事,臣总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作为被偷袭的当事人,赵都安当然对神龙寺很愤怒。
但他更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事情,他之所以啰嗦了一通,将前因后果讲述出来,就是想让女帝认识到,这件事有古怪。
然而徐贞观却只是平静俯瞰他,说道: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此事或许如你所想,的确有蹊跷,甚至是有些人刻意借刀,但这不重要。”
赵都安一怔。
徐贞观看了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手,说道:
“安心养病,朕去给你出气。”
“陛下……”
……
……
徐贞观踏出房间的瞬间,凛冽的冬日寒风吹在她的脸上。
她也恢复了威严与雍容,此外还有一丝怒火不加掩饰的怒。
“陛下!”
门外守候的一群人同时行礼,莫愁也已经赶了过来,位于其中。
时间约莫正午,京城的上空却是一片灰云,天色惨白,万物枯寂,唯有萧瑟。
徐贞观冷漠开口:
“传朕旨意,皇城禁军五卫出动,封锁神龙寺以及寂照庵。”
“传朕旨意,礼部拟定发条,即日起禁制城内一切礼佛。通告各府,与京同例,两个月内,天下禁佛。”
“传朕旨意,刑部下发海捕文书,通晓各地屯兵卫所,通缉神龙寺罪僧大净上师。”
“传朕旨意……”
冷风中,一条条口谕颁布,门外众女官大惊失色,神色骇然,莫愁更是怔怔望向压着怒火的女帝,想说什么,但被吓得无法开口。
“奴婢遵旨……”
终于,莫愁深吸口气,压下心头巨震,领旨飞快去办事,她脚步近乎小跑,心中知道:
出大事了。
而颁布了一条条圣旨后,徐贞观撇开众人,独自一人迈步走向午门广场。
寂静的深宫里,女帝一袭白衣,仿佛冬日里唯一点缀的一团雪。
她忽然抬手一招。
皇宫太庙方向,那陈列着祖宗牌位的大殿内,香烛常年不熄的供桌上,一只剑匣突兀打开。
太祖皇帝曾经佩剑,赵都安曾于佛道大比中召唤过的那柄太阿剑。
突兀嗡鸣震颤。
继而,太阿剑骤然跃出剑匣,掠出大殿,化作一缕金光飞出太庙,将自己递入徐贞观的纤纤玉手中。
徐贞观一剑在手,无形气势攀升,一股股近乎无形的龙气于她身周盘绕。
女帝陡然迈出一步。
刹那间。
她便离开皇宫,出现在京城神龙寺上空。
徐贞观俯瞰下方一片佛寺建筑群,隐约能听到殿宇中的诵经声,以及袅袅的香烛烟火。
她眼底浮现冷漠,一剑在手,剑指寺庙主殿,继而,整个京城上空,响起女帝威严的声音:
“玄印!滚出来见朕!”
声如怒雷,漫天云絮都被震动,刹那间,传遍这座人口百万的巍峨大城的每一个角落。
……
赵家。
尤金花正与女儿在房间中烤火,给这声音吓了一跳。
母女二人走出房门,与一群家丁聚集在庭院中,望向神龙寺上空隐约盘旋的龙气,表情茫然。
……
寂照庵。
残荷已经衰败的池塘边,坐在一架秋千上的般若菩萨蓦然抬头。
一双慧眼惊愕地望向对面寺庙上空,凌然而立的白衣女帝,感受着天人境帝王的煌煌天威,一双眼睛流淌出清泪。
尼姑庵中一片混乱,云阳公主从禅房走出来,望见天上的一幕,陷入呆滞。
……
天师府。
“叮叮当当。”
小胖子公输天元的工坊内,敲击声中断,穿着皱巴巴神官袍的匠神信徒走出来,诧异地望向远处天空。
“陛下?”一道娇小身影飞来,金简缓缓落地,推了下鼻梁上的水晶磨片眼镜,大吃一惊,“陛下怎么了?”
其余神官也纷纷走出来,聚集在广场上,惊疑不定地望向远处。
后院中,躺在大榕树下打盹的张衍一也被惊醒。
红润的脸庞上,显出片刻的怔然,似乎眼前这一幕不在他天道推演之中,不禁也皱紧了眉头。
……
“玄印!滚出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