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天上,一个水下,愣是隐隐有种军阵中互为犄角的架势。
齐遇春并不老,还未到四十岁,青色的胡茬却为他平添出几分沧桑来。
他的前半生可谓辉煌,一路做到统御禁军的位置,整个家族也深得老皇帝信任。
却因家族决策倒向二皇子,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玄门政变中,齐遇春被女帝击败,拼着重伤为代价逃出京城,躲在荒山僻壤养伤。
等恢复些后,才敢入城探知消息,便得知整个齐家上下几十口人,皆因政变而被枭首,独留他一个子弟,与些许家族旁支尚存。
齐遇春迷茫了许久,想过杀回皇宫,手刃女帝复仇,但明白除了送死没有意义。
浑噩之际,庄孝成联络到他,与其聚集残党,拱卫二皇子遗孀子嗣,试图“拨乱反正”。
齐遇春才觉活着有了新的意义。
此番刺杀赵都安,乃是主动请缨,齐遇春觉得,虽杀不了女帝,那若能手刃女帝宠幸的男人,或也算是复仇的一种。
“嗤嗤嗤……”
此刻,面对面前坚固如城墙的刀气与下方盘旋的庞大水蛇,齐遇春眉头紧皱,手中的霸王枪频频出手,打的浪十八一次次败退,嘴角溢出鲜血。
他一枪突兀刺向湖底,霁月抱住枪尖,双手一推,任凭鲜血弥漫,人却再次沉入湖底。
他有信心,能将这两人击败,但能否赶在海公公回援前,却说不好。
“要不要出死力?”
齐遇春心中犹豫,是否要拼着受伤的代价,强杀赵都安。
但想到庄太傅的叮嘱,以及对靖王的了解,硬生生忍了下来。
……
船上。
“他好像打不进来。”
徐君陵小声说着,许是知道这群人的目标不是自己,愈发镇定了几分。
赵都安却缓缓颦起眉头,武夫的警觉,令他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眼前依稀有一幅画面隐现。
“嗤嗤——”
他右手袖子中,金乌飞刀化作一抹暗光,开始围绕着他自己盘旋飞舞,衣服下的六符宝甲也随时可以激发。
可视野范围中,还有什么敌人呢?
赵都安心中一动,忽然粗暴地拽着徐君陵挡在自己身前,那股危机预感骤然减弱。
“……”赵都安又调整站姿,错开身体,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看似是拉扯郡主,却不动声色反复换了几次位置,终于判断出危险源头的准确方位。
“还有杀手藏在那里么?”赵都安轻声呢喃。
徐君陵被他生硬地拽着,试图挣扎,惊呼连连: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肉盾!”
她猜出了赵某人的险恶用心。
赵都安看了眼神惊恐的她一眼,忽然露出饱含深意的笑容,松开手,笑道:
“弄疼你了吧。”
徐君陵一愣。
与此同时。
远处,那一座巨大的地神像头颅方向,微微张开的大口内部,竟藏着一个巨大的山洞。
一名手持弓箭的神射手,弯弓搭箭,死死瞄着远处湖面上,与徐君陵站在一起的赵都安。
第381章 赵都安:陆王妃,我们又见面了(二合一)
靖王为布置这场杀局,埋伏了多少后手?
在真正出手前,除了这位藩王外,无人得知。
地神像巨大的头颅内部,穿着夜行衣的神射手双脚如钢钉,死死钉在覆满灰尘的岩石地面上。
身躯宛若死物,持握手中那只造型奇异,明显并非凡物的“镇物”弓箭,纹丝不动。
唯有每次呼吸,蓄满力道的箭矢尖端才有微不可查的摇晃。
这名效力于靖王府的神射手没有名字,在官府的户籍名册上,查无此人。
黑衣蒙面的他昨夜登山,在这洞窟中等到天明,蛰伏不动,终于在此刻等到了出手的时间。
神射手裸露于外的眼眶上,佩戴着以皮带绑缚的镜筒,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死死锁定远处楼船二层的赵某人。
方才,他有一瞬间想要出手,却好死不死,给淮安郡主挡住,只好按耐住。
却见赵都安好似与郡主有了争执,两人撕扯迈步,频频错开又重叠。
神射手不断调整方向。
终于。
船上的两人分开了,面对面对视,镜筒中的赵都安甚至朝后退了一步。
好机会!
就是现在!
“嗡!”
空旷的山洞中,绷起弓弦震颤声,地面的灰尘如浪翻卷,弓胎中积蓄的法力灌入那支黑色的箭矢。
缭绕起玄奥光辉。
一箭掠出地神像口,化作一缕金光,以恐怖至极的速度,朝湖上楼船掠去!
速度之快,拉出锐利的引爆声!
“弄疼你了吧?”
船上,听到赵都安微笑说出这句话,剧烈挣扎的徐君陵怔住,生出困惑来。
她方才以为,赵都安冷酷到真要拉她做人肉盾牌,虽心中知晓,这本就是自己被胁迫至此最大的用处。
却仍难免心慌恐惧,夹杂愤恨。
可几番拉扯后,对方却又松开手,甚至后退了两步,这古怪举动令她一股怒气难以抒发。
“你少做好人!”
徐君陵发丝凌乱,黏在她湿乎乎的脸上,冷声正要叱责几句,耳廓中,却突兀传来音爆声。
眼角余光,骤然瞥见地神像方向有金光掠过湖面。
“小心……”近乎是下意识地喊出这两个字,可一个“小”字刚吐出,挟裹恐怖动能的破甲箭,便已至眼前。
那支蓄满法力的箭矢,威力足以瞬间撕碎缺乏宝甲护持的头颅,哪怕神章境的护体罡气,也能洞穿。
断水流?齐遇春?
都只是引走他身边护卫的棋子,真正的致命一击,早已埋伏良久。
徐君陵几乎已脑补到,下一秒赵都安头颅在她面前,如西瓜般爆裂开的情景。
然而……
不知是命运的巧合,还是预定的闪避。
在箭矢掠过湖面的同时,微笑与她对视的赵都安仿佛为了听清她的话,而侧了下头,将一只耳朵低了过来,脚下却微不可查后退半步。
于是,那一枚缭绕金色电光,近乎于炮弹威力般的箭矢,就这样擦着赵都安的头,于二人之间的空气里掠过。
箭矢瞬间钉入楼船的船舱,恐怖的动能将整整第二层的舱室摧毁的四分五裂!
木屑乱飞!
一心想要躲入船舱的丫鬟绿水惊恐地目睹这一幕,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手脚冰凉,几乎晕厥过去。
射偏了?!
这个念头从徐君陵心头升起的刹那,她看到赵都安毫无征兆,抬起手臂朝地神像方向一指。
这一刻,他师从海供奉的弹水之法,与师从马阎的蓄力之术叠加,辅以武神图中,学自太祖皇帝的剑法真意。
混合如一。
赵都安轻声吐字:“开天。”
那从方才开始,就一圈圈绕着他飞舞的金乌飞刀,骤然提速,于空中擦出扭曲火焰。
以不逊色于箭矢的速度,循着“弹道”掠过湖面,跨过数百米,准确刺入地神庙敞开的大口!
“噗!”
山洞内,穿着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神箭手茫然地摘下镜筒,微微低头,伸手摸了摸脖颈,指尖尽是鲜血。
他的脖颈上缓缓浮现出一条细线,继而身躯倒下,一颗头颅滚出数步。
染血的飞刀雀跃着,在洞中巡视一圈,才重新原路返航。
道门神仙手段中,有飞剑千里取人头,赵都安不及仙神,一刀既出,口中低低念出唐朝吕祖《绝句》诗中尾句: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他粲然一笑,笑容晃得徐君陵一阵头晕目眩。
“郡主,这一刀如何?”
……
……
山中蜿蜒小道上。
端坐于黑色马车内的小天师手中的赤潮剑也在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掠空而出。
站在马车对面,相隔十丈的龙树菩萨身旁的禅杖早已自行拔出,胸前巨大佛珠上,一颗颗佛头表情或怒或喜。
二人遥遥对峙,彼此都摆出守的架势。
擅长战阵之法的将领往往明白以守为攻的道理,任何阵型,防御不动时都是最完美无懈可击的状态,一旦动了,便会破绽百出。
而率先露出破绽,于实力相差仿佛的高手而言,便极有可能奠定一场厮杀的胜败。
忽然,远处烟锁湖上的接连不断的几股气息升起,打破了二人对峙的气氛。
小天师皱起眉头,堂而皇之扭头朝远处望去,说道:
“一、二、三、四、五……五个世间境,好大的手笔,其中两个熟悉的紧,青山走出来的断水流?另一个是皇族武神传承的动静,莫非是海春霖?还有谁?”
身材魁梧,面白无须的龙树菩萨没有被这个故意露出的破绽牵引,平静说道:
“老衲来的路上,曾见齐遇春。”
“齐家的那个用枪的?”小天师回忆了下,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