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是八王自己也加入这场游戏中,与朝廷争利。
但一来,朝廷不可能允许八王加入这个市场。二来,在朝廷的游戏规则内,八王能摄取的利益,终归是小头。
第二种,就是暗中使绊子,想办法让这个市场运转不起来,或者运转低效。
赵都安当初制定开市的策略,就与修文馆内的学士们说过,想尽快将经济飞轮转动起来,就必须借助一些大商人,地方大族的力量。
恰好,很多商贾,士族,也眼馋这块肉。
因此,朝廷制定的策略,就是从想要加入的人中,筛选一部分有实力,有脑子的成为第一批皇商。
就相当于,进入这个游戏的入场券。
萧夫人想要加入,并不令他意外。
东湖萧家虽然在大虞朝也算一方势力,但其财富主要靠的就是商队,而不是老牌大地主依靠的土地。
而且,青州这个地方,本就有大量的物产适合贩卖。
但八王的立场,又决定他们必然会竭力使绊子,避免有实力的商贾和大族加入,为朝廷添砖加瓦。
所以,萧冬儿前脚还在当世子的奴仆,一扭头,就跑过来想加入朝廷,就显得格外有趣。
“恒王爷当然不希望,”萧夫人冷笑说道:
“若非如此,世子昨日又岂会做那场戏给大人看?又岂会半路与我们一同入京?”
赵都安抬了抬眼皮,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萧家想成为皇商,可恒王不愿意,所以派来世子来阻挠你?呵,我以为恒王会直接半路将萧夫人劝返回青州。年糕要糊了。”
他提醒了一句。
萧冬儿冷不防这么一句,手忙脚乱翻转了炉子上的烤年糕,才吐了口气,说道:
“劝返用处不大,因为我萧家完全可以再派掌柜来朝廷走动,一样的。反而是世子这一遭,却将我萧家入皇商的机会掐死了。”
赵都安默然。
他听懂了这位女家主的意思。
朝廷不会同意恒王,亦或者疑似替恒王办事的附庸,加入市场,捞取利益。
因此,徐祖狄大张旗鼓,强行与萧夫人一起进京,就是在释放信号给外人看:
表示东湖萧家是王府的狗。
这样一来,哪个官员还敢让萧家入场?
包括昨日徐祖狄做的那个局,一则是给李浪出气,二来试探下赵都安这个新晋宠臣,第三么,就是故意展示恒王与萧家的关系了。
正因如此,这位堂堂女家主,亲自拜访户部、礼部衙门,才屡屡吃闭门羹。
“我很好奇,”
赵都安微微换了个坐姿,他幽幽盯着这位给他素手烤吃食的,执掌百年大族的妇人:
“你为何非要冒着吃罪恒王的风险,非要一门心思,加入皇商?吃这块肉?你萧家百年积累,难道就非要惦记这点钱财?”
萧冬儿摇了摇头,这一刻,这位穿着暗色马面裙,云鬓细致的妇人表情极为严肃:
“萧家可以不赚这个钱,只要大人您准许萧家入市,我们可以不赚一个铜板,全然让利给朝廷,或者将我萧家的这一份,孝敬您。我们只求一个皇商的身份!”
赵都安平静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萧冬儿没有犹豫:
“东湖萧家,愿举全族为陛下尽忠,为朝廷尽忠,为大虞尽忠!”
“若有朝一日,恒王反,萧家只会唯当今陛下马首是瞻!”
——
ps:这种对话章节本该是很好水的,但不知为啥每次都格外难写。。
第353章 宋举人是吧,我家大人有请
恒王反……唯陛下马首是瞻……
“茶容小斋”内,暮秋的寒风惊动了院中的秋树,烧的内里泛红的火炉也窜起少许的火星。
赵都安终于有了诧异的表情,微微坐直了几分,凝视着这名颇有名声的寡妇。
投诚!投名状!
对方竟如此开诚布公,不加掩饰地递上了投名状!
“萧夫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赵都安眯着眼睛问。
萧冬儿眸子不躲不避,神情中犹有坚毅决绝。
她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就相当于将整个家族推到了赌桌上,要么大胜,晋升真正的豪门大族,要么跌落谷底,百年积累,家破人亡!
“大人,你若没听清,我可以再说一次。”萧冬儿平静道。
赵都安沉默了下,问道:“为什么?”
他不意外于,这个层级的家主能看透天下局势,也并不太吃惊于这个女人的决断和赌性,但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给了她做出选择的依据。
女帝登基才三年,八王虎视眈眈。
最终花落谁家,哪怕是精通推演的张衍一,都算不出,看不明白。
萧冬儿坦然道:
“因为萧家不能与恒王爷绑在一起。如今天下,匡扶社余孽虽猖獗,但早已大势已去,注定无法逐鹿天下,当今陛下立足渐稳,已有帝王气象,坊间虽传言,八位王爷或有问鼎之心。
或许八人合力,确有一战之力,但哪怕退一万步,八王获胜,可天子龙椅只有一个,谁能坐?谁不能坐?
当今公认的,建成道靖王最强,其次便该是云浮道的慕王……往下论座次,恒王大抵在中游,虽比岭南王强出许多,但若说问鼎……青州道上千年历史上,从未出过一位帝王。”
这番话侃侃而谈,一介女流,品评起天下格局来,竟别有一番气魄。
赵都安平静道:
“所以,你认定了恒王不会获胜,哪怕八王联手,真做了了不得的大事,那等分功劳的时候,恒王也排不进前三。而到时候,坐上帝位的那个,又岂会容忍卧榻之侧,有旁人安睡?”
萧冬儿颔首道:
“大人明鉴。故而,若陛下胜了,那我萧家与恒王绑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若不幸教某位王爷取胜,与恒王绑在一处的东湖萧家,仍不会有好结果。既然如此,为何不赌一赌?”
为何不赌?!
这一刻,她说的极为坦荡,更隐隐有一点疯感。
赵都安沉默,他大抵能猜出,这个女人选择押宝女帝,应该也有被恒王府欺压太久的缘故。
但还是……很……
疯狂。
“你可知,就凭你方才这几句妄议朝政的话,本官就可以将你丢进诏狱里。”赵都安忽然道。
萧夫人嫣然一笑,并不惊慌,捧起烤好的年糕呈上。
赵都安接过,说道:
“我怎么信你说的这些呢?若你是徐祖狄派来演戏的呢。”
萧夫人微笑道:
“大人若肯点头,冬儿这便大摇大摆与大人出去,或将方才的话,录制成影像。再或者,我萧家既然在生意中不取分毫利益,哪怕是假的,也危害不到朝廷不是?”
你想的还挺周全……赵都安咬了口年糕,道:
“这是整个萧家的决定?”
“我是家主,我只要做了,整个家族就都没了回头路。”
萧冬儿平静回答,“只要成了皇商,恒王再愤怒,针对,起码明面上做不了什么,我萧家便也能扛得住。”
你这是把整个族群拉上赌桌啊,真是个疯女人……赵都安摩挲下巴,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
他忽然邪魅一笑:“既是上门求我,那你如何取悦我?”
萧夫人愣住了,眼神中突地流露出一丝哀婉与叹息。
犹豫了下,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款款起身,摘下身上的披肩,声音柔媚:
“大人想要冬儿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她想歪了。
见赵都安闭口不答,这位整个大虞朝极富盛名的寡妇咬了咬牙,走近了几步,便要屈膝跪下去……
却被一只铁叉虚拦了下。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赵都安噙着笑容。
萧夫人怔了下,支吾不能言,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差了:
“我……”
赵都安淡淡道:
“我的确需要你做一件事,再过一段日子,朝廷在湖亭开市,你可知道?”
话题转换太突兀,萧夫人脑子短暂宕机了下,才点头:
“自然知道。这是近期各地商贾最为关注的大事,说是朝廷会在湖亭有一场会议,公布第一批皇商名单,与一应商策。”
赵都安点头,平静说道:
“我可以给你一个皇商的名额,但不是现在,我需要你到时候去参加湖亭之会,等我消息,也许到时候需要你们萧家公开做一个表率。”
萧夫人先是一惊,继而面露惊喜,忙恭敬地躬身垂首:
“是!萧家必不负大人看重!”
“回去吧,在那之前,不要打草惊蛇。”赵都安吩咐。
萧夫人已是喜不自胜,忙应声,又谢了数次,才重新戴上斗篷,匆匆离去。
转眼功夫,这小院中只剩下赵都安独自烤火。
他端起那杯加了奶的热茶喝了口,感受着热流滚入食道,忽然自己笑了笑。
“人间处处有惊喜。”
赵都安方才也是灵机一动,随手落下一子,虽心中一些谋划还并不明晰,但世事无常,并不会按照既定轨迹行走。
正如他也想不到,与徐祖狄的一次较量,竟然会引来东湖萧家的投靠。
同样的,他随手在棋盘上落下的一枚棋子,又谁敢说会在后头有什么奇效呢?
袁立下棋布局时,他只能勉强做一个角落里的棋手。
女帝与靖王以太仓对弈时,他便又成了冲锋陷阵的卒子。
如今,他先布局间谍对付庄孝成,再以萧冬儿钳制恒王,却也不知不觉,有了运筹帷幄的出手反攻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