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出了点事。”赵都安敷衍了句,然后不知怎的,也许是心情烦闷,想要予人倾吐,又补了句:
“我抓回来那个县令被杀了。”
“啊!”赵盼吃了一惊,秋水般的眸子瞪大,“与那个高廉有关?”
这几日,城中对这起案子议论颇多,赵家如今也算跻身京城官宦圈子。
赵盼与一些富家小姐也建立了些人脉,平常一群官宦小姐在一起闲聊,也会涉及朝局话题。
“为什么这么想?”赵都安笑问。
赵盼鼓了鼓雪腮:
“大哥莫要觉得我不懂,那个王楚生不就是威胁高廉最大的证人么,那他死了,嫌疑最大的还能是谁?”
呵呵,真羡慕你这简单的思维啊……赵都安笑笑没说话。
他掌握的情报太少,但凭直觉也察觉到,整个案子,从太仓府开始,到如今,都有一只藏于暗中的手在推动。
“啊,那是不是说,那个高廉没法定罪了?”赵盼眉头皱成一团。
赵都安笑道:“你想他被定罪?”
“当然啊,我可听说了,这人手上人命可多了,还玷污过清白女子,构陷人家满门,这种人,死十次都不嫌多,亏得做了半生大官,若还能安享晚年,那岂不是坏人没恶报?”
赵盼是善恶观干净的令人羡慕,她又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他:
“大哥将他抓回来,肯定也不想他脱罪吧?”
赵都安沉默了下,不置可否道:
“天下人若都如你这般想,就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夜里凉,小心风寒。”
“大哥不回去?”
“我是神章境啊,不怕风寒的,快回去。”
“哦。”
等人走了。
赵都安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推演着后续。
严格来说,这件事与他关系不大,没必要掺和。
正义什么的……他这个反派人设,倒也没必要在意。
不过……
“若是真给你翻案了,甚至煽动舆论,坐实了王楚生在诬陷,那岂不是说明,我也被骗了?”
“甚至更过分些,我真会被人认为,是索贿不成打击报复了?”
“当然,我恶名那么多,也不在乎多几条,但是……”
赵都安习惯性伸手去胸前“口袋”想摸一根烟,摸空了,才悻悻然放下手,轻声嘟囔:
“千里迢迢给你抓回来了,若是定不了罪,那本官不是白抓了么……不爽啊。”
赵都安手中,不知何时掐住了一根燃烧了大半的黄香。
手指一捻,香头蓦然亮起猩红的火光,烫了黑夜一个窟窿,继而,袅袅青烟升腾入云。
少倾。
冰凉的空气荡起一圈圈涟漪。
涟漪中,一角绣着金线的神官袍徐徐勾勒出来。
如暗夜精灵般,许久不见的空灵神官缓缓降临于赵家天井,意外地看向手指缝里用奇怪姿势,夹着一根黄香的赵某人。
“你回来啦?”金简巴掌大的小脸上充满了惊讶。
不是……我回了好几天了,你都没听说吗……赵都安深吸口气,掐灭“香头”,酷酷地说:
“带我去个地方。”
“……哪里?”
“刑部大牢!”
第319章 赵都安:下辈子,做个好官吧
嗖——
京城的夜空中,一簇近乎透明的星光,划破冰冷的空气。
从赵宅方向,如拖曳尾巴的彗星,越过一栋栋古建筑,最终坠落在刑部大牢远处的一栋楼宇高处。
赵都安双脚虚踩瓦片上,垂下头,惊讶看到身体表层覆盖一层“薄膜”,与他的左手相连的金简,同样如此,且瞳孔中溢出淡淡的月光。
“我对你们术士越来越羡慕了。”赵都安由衷地感慨。
“羡慕什么?”金简呆愣地侧头,疑惑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半透明水晶片眼镜。
“能飞啊……算了,你这种飞行动物,根本无法理解靠双脚走路的生命的痛苦。”
赵都安摇摇头,迅速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望向前方灯火通明的刑部大牢。
此刻,许是因王楚生死了的缘故,刑部衙门相比往日,尤为“热闹”。
“希望高廉这时候没有在被审问。”赵都安自言自语,转而询问金简:
“能带我进去吗?”
在佛道斗法中虽败,却也大有长进的金简骄傲地挺起胸脯:
“当然!”
略一停顿,又心虚地找补了句:“不过,你若闹出动静来,我也遮掩不住。说起来,你又要做坏事?”
什么叫又……小金简你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无可奉告,你帮我绕过外围的狱卒就好。”赵都安伸手入怀,掌中多了只巴掌大的银色卷轴。
这只一直被他拿来作为“储物袋”使用的卷轴玉轴上,篆刻的“太虚绘卷”四个字清晰可辨。
“太久没用你,几乎要忘记你真正的作用。”赵都安抚摸卷轴,轻声呢喃。
当初,匡扶社的寒霜剑以此物,构造了一条虚假的长街,令他无意识进入。
赵都安获得后,也逐步摸索得知其能力,就是将现实中的一小片区域复刻为画上景物,再“覆盖”于真实世界中。
今日,却久违地有了用武之地。
……
刑部大牢,“甲”字号区域。
高廉独自一人,关押在一间坚固的牢房中,三面墙壁连透气孔都没有,唯有前方一根根精铁栏杆,将囚笼封死。
这位原临封布政使,堪称小半个封疆大吏级的人物,此刻竟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盘膝打坐在铺着稻草的牢房中。
闭着眼睛,轻轻背诵着大虞民间流传很广的静心经文。
忽然,走廊里固定的火盆中,光焰抖动了下,好似被风吹过。
伴随着,隐约的开门声,逐步靠近的脚步声。
高廉诵念经文的声音停下,他睁开眼睛,安静地望向栅栏外,渐渐的,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来。
“赵都安?”高廉愣了下。
隔着一道牢门,走廊里站定的,赫然是神态倨傲冷淡,身穿华衣的赵某人。
“你很意外?”赵都安审视着牢房中的布政使。
多日不见,高廉的气色相比押解入京时,又差了些许。
身上换了囚服,双脚,双手哪怕在牢狱中,都戴着镣铐。
往日梳理的一丝不苟的两鬓发丝,蓬乱地披散着,脸上却没有寻常犯人那般恐惧绝望,而是平静恬淡如老僧。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访,而且只有一个人。”高廉在短暂的讶异后,微笑说道。
赵都安啧啧称奇,说道:
“虽然你是我亲自抓回来的,也恨不得你赶紧死,但不得不说,在狱中还有这副沉稳模样,的确令人佩服。啧,只是本官却不知,你何时信的佛?倒还念起经文来。”
高廉模样淡然地摇头:“赵大人过来,总不会只是打趣高某吧。”
赵都安沉默地站在栏杆外,与他对视,说道:
“王楚生死了。”
高廉憔悴的脸上,浮现出真实的诧异,似乎极为惊讶,旋即眼中透出明悟来:
“怪不得,方才我隐隐听到牢房另一头颇为喧嚣,还有牢头跑过来,专门看来我一阵,又走了。”
赵都安盯着他:“你可知道他如何死的?”
高廉摇头,伪善地怅然若失道:
“人之一死,何有定时?早死晚死,终归要死,不过赵大人来专程问我,总不会怀疑是我杀人灭口吧。”
他笑了笑,摇头展示了下手上的镣铐,发出哗啦响声:
“那就太高看我了。”
赵都安柔声道:
“我岂会怀疑你?但高大人也该知道,这段日子,外头有许多人,在为你奔走,你说,他们出手杀人,有没有这个动机?”
高廉如老僧入定一般,说道:“我高家世代忠良,岂会犯下这等忤逆之事,大人想多了。”
他说出“世代忠良”四个字的时候,坦然的仿佛问心无愧。
赵都安深深与他对视。
牢房中安静极了,灯火摇曳,一个站在外头,一个盘膝如僧人坐在里头,中间以栅栏隔开。
这一幕画面,竟有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你不高兴么?”赵都安说道,“想笑就笑出来吧,你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高廉嘴角笑容扩散:
“诬陷忠臣的小人死了,我高兴又有何不可?”
赵都安叹了口气,说道:
“外头的人,素来说临封布政使‘每逢大事有静气’,我原先不信,在太仓府螃蟹宴上,信了两分,等将你押解回京城,路上你一声不吭,我又信了五分,但如今我才明白,你不是有静气,是有底气。”
他突然靠近了几步,整个人近乎贴在铁栅栏上,一张脸挤在两根铁栏杆的缝隙里,俯视对方,压低声音道:
“你知道,南方士族会竭力捞你出去,知道李彦辅会出手,无论他愿意或不愿意……就像王楚生手里,捏着你的罪证把柄一样。
你手里,应该也捏着李彦辅等人的把柄吧?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你认为,王楚生死了,失去了这个人证,三司会审的操作空间会更大,你可以免于斩首?”
高廉被他逼视着,脸上笑容收敛,郑重地双手合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