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稍安勿躁。”
赵都安于众目睽睽之下,面色如春风,徐徐起身,将沾满了蟹黄的手指擦干净。
他迈步,徐徐跨出坐席,来到众人围拢宴会中间。
很奇妙的。
伴随他的动作,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
人们闭上嘴巴,呼吸粗重,全场目光都锁定在这大名鼎鼎,红的发紫的新贵权臣身上。
形势逆转。
从方才被群起而攻,到如今以一人压制全场。
他甚至根本没有做什么,只是等来了外头报信的消息。
“你们要一个解释,本官就给你们一个解释。”赵都安徐徐踱步,声线沉稳有力。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望向敞开的大堂外。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也都追随着他,投向了院中金灿灿的,绚烂如海的秋菊。
而后,风中传来了铁蹄的声响,有眼尖的人看到,院子外有一角高出墙壁的旌旗不断逼近。
“开门!”
一声低喝,伴随守门护院的惊呼声。
“轰!”
菊花台苑的大门,被一股巨力硬生生居中撕开,秋风卷了进来。
门外,赫然站着三个人,最后头,是作为背景板,扛旗纵马的袁兴俊。
前头,是一名用丝巾遮住面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只束手站着,很不起眼。
再往前,是一名江湖人打扮,戴着斗笠,身后背负长剑,大半脸庞被青铜面甲覆盖的皇家金牌影卫。
覆甲女子手中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大口袋,在众目睽睽下,径直穿过菊花海,来到赵都安面前。
她仰头,看了负手而立,正以好奇目光审视她的赵都安,对比画像,抱拳拱手:
“赵大人,属下已将人犯送到。”
噗通!
说话同时,手中麻袋掉在地上,麻袋口自行松散开。
从里头滚出一个浑身满是血淋淋的伤口,被折磨的面色惨白,用牛皮绳捆成粽子的富态中年人。
太仓县令王楚生原本昏迷,给摔了下,猛地惊醒,茫然而畏惧地望向前方,瞳孔骤然收窄。
“这就是我给你们的解释,”
赵都安环视众人,似笑非笑:
“可还足够?”
全场寂静。
第307章 回京(二合一)
可还足够?
螃蟹宴上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一道道愕然的目光聚焦在失踪多日的王楚生身上。
短暂沉默后,在场官员再难维持冷静,爆发哗然声。
“王楚生!是太仓县令!”
“钦差竟将人捉回来了?怎么毫无消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广为搜寻,都不见,疑已逃出临封了么?”
坐席内,原本镇定自若,带头冲锋的布政使高廉愣在当场,这一瞬间,他的瞳孔收缩为一个小点,好似化作一尊石雕。
心力交瘁的按察使刘季站起身,面庞涌起兴奋的红晕:
“是你……果真是你……”
孙知府怔住,豁然扭头,却是盯着赵都安的侧脸,眼中掺杂惊愕,惊喜,疑惑,忌惮,感慨,畏惧……等诸多情绪:
“赵大人,这是……”
这就是你的手笔?所谓的,毕其功于一役的真正含义?
……徐君陵恍惚失神。
虽不了解真相,但她已然明悟,赵都安的确不曾在意所谓临封官场的反攻。
因为,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安静。”
赵都安等了数息,给众人消化的时间,抬起手,凌空按下。
霎时间,嘈杂的宴会安静下来。
他面带笑意,在堂中踱步,声音凿入地方官耳中:
“我知道,你们此刻定然疑惑,好奇,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其实过程并不复杂,相信在场许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本官出现在太仓县衙的事。
恩,外人或不清楚,但你们肯定知道。
无非是,本官入城时,分兵两路,命人假扮钦差吸引明面上的注意,而我则先去了宋家庄,取回了宋提举寄存在那里的,他苦心调查得到的诸多罪证。”
“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自是因矿银贪腐一案绝非区区一县令所能为,自是因京中命令尚未下达,两个关键人物离奇失踪,自是因你们……对本官的严防死守,抵触抗拒!”
赵都安说到这一句时,手指在席间扫过去。
凡所经之处,官员皆移开视线,不敢对视,无论高低。
“哈!”赵都安嗤笑,眼含嘲弄:
“事实证明,这样做对了,若非这般,或许连宋提举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都没法落在本官手上!然而,仅凭这些,还是不够。
一个区区提举,能拿到的罪证,终归还是无法触及核心,好在,本官还有第三路人马,当我踏入太仓城那一刻起,不是兵分两路,而是兵分三路。
也正得益于本官在明面上,吸引了某些人的注意,才得以将王楚生捉拿归案。”
兵分三路!
听到这个简单,不复杂,却意外有效的答案,在场官员不禁恍惚。
孙知府与刘按察恍然大悟,他们并不知道,类似的手法,赵都安当日对付大理寺卿时,也用过一次。
不过,那次也只是兵分两路而已。
三支队伍,驿馆的假钦差,是为了给真钦差打掩护,而那一日,赵都安主动曝光身份。
又是为影卫队伍打掩护。
当赵都安主动揭晓“真假钦差”,本地官员就会下意识以为,这就是全部。
而不会想到竟还有一层。
所谓的计谋,从来不需要复杂,越复杂,意味着整套程序出问题,导致失败的概率越大。
正如虚假的政变:是精心谋划,步步布局,最终妙手取胜。
真正的政变:是把人请来吃饭,埋伏几个亲信,趁其不备直接砍了。
至于赵都安口中,刻意含糊带过的,寻找到王楚生的具体方法。
孙知府等人隐有猜测,或许,与那易容一般,也是运用某种超凡手段。
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是……
众人回过神,彼此视线交叉,心跳如擂鼓,安静的堂内,忽然响起一些人吞咽吐沫的声音。
一股紧张凝聚,夹杂着期待的气氛渐渐弥漫开。
既然案件的关键人物王楚生已被捉拿。
那么……
是否意味着,他背后的靠山,也将浮出水面?
更进一步,结合赵都安之前的话语,今日这场“螃蟹宴”俨然是早有预谋的。
将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和士绅都聚集在这菊花台内,城中大军压境,就颇有几分关门打狗的意思了。
“钦……钦差……你是赵都……”
这时候,从麻袋里钻出来,瘫坐在地上,经过影卫刑罚,已经屈服的太仓县令,终于颤巍巍开口。
那乌青的眼睛,定格在赵都安身上,思维都显得迟钝。
旁边,那名孱弱书生模样的影卫的一只手,悄然按在了王县令的肩头,后者顿时打了个寒战:
“直呼钦差名讳,看来你还没认清现状啊。”
“不……不是……”王楚生脸色发白,恐惧袭上心头,突然叩头如捣蒜:“赵大人,下官……不,小人叩见钦差大人……”
“不要吓到人嘛。”
赵都安轻描淡写,先“警告”了这名影卫一声,继而笑容和煦,俯视对方,幽幽道:
“本官召你过来,只为一事,你且指认出来,你背后的靠山,究竟是在场的哪一座?
坦白从宽,是主谋,还是从犯,是诛杀首恶,还是株连三族,全在你王大人一念之间了。”
“我说!”王楚生捆缚如虫,这会艰难坐起来,没有半点的迟疑。
在这几日的审讯中,他早已吐露实情,并签字画押,今日到场,无非是再说一次。
旋即,就见王楚生抬起头,视线扫过堂内一名名熟人,凡与他对视的,都移开目光,生怕被盯上。
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某人身上,眼神带着怨愤,与一起死的疯狂:
“高大人,对不住了。”
在场不少人微微变色。
王楚生却已吐出了那个名字:“禀钦差,指派小人犯下大错的,就是他!临封布政使,高廉!”
咚!
刹那间,菊花台内宾客耳膜,好似给一面鼓声震得眩晕了下。
无数道视线,于震惊中,聚焦于那一袭平整无半点折痕的绯红官袍上!
聚焦于,高廉那张修容整齐,儒雅沉稳的脸庞上!
“是你?!”这一刻,刘按察使与孙知府,同时扭头,眼神异常复杂地看向这位同僚。
不等人们反应过来,王楚生面孔近乎扭曲,已是破罐子破摔般指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