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听到响动,屋内的六夫人悚然一惊,蓦然起身,冷冷道:
“谁?!”
李应龙这会露出笑容,仿佛忘记赵都安给他的不愉快,柔声道:
“林娘子,是我……”
“滚!”
屋内,性子刚烈的女子冷声道,吓得老嬷嬷一惊,却见身旁的老爷竟也不怒。
李应龙好言相劝:
“林娘子,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已是我的妾室,身在京城高门大宅,岂不比委身一区区商人强出百倍?”
屋内,女子肩头抖了抖,声嘶力竭:
“你若再敢进门,我拼了这条命……”
“唉!说的什么话!”李应龙不悦道:
“不进便不进,老爷我在你眼中,莫非便那般不堪?”
说着,他竟也当真拂袖而走,脸上隐隐有些怒气。
旁边老嬷嬷道:
“老爷息怒,六夫人过门不久,还拗不过那道槛,老身这些天一直在劝,想必再过两日,她接受了现实,便不会这般。”
李应龙点了点头:
“但愿吧,不过,也莫要逼迫太急。”
说着,睡女人都未能如愿的小阁老没来由,又想起导致他今日诸多不顺的罪魁祸首来。
“赵都安……”
李应龙眼神阴戾,想起父亲叮嘱,只能强压火气。
接下来一段时日,他与相国需竭力对抗新政,暂时忌讳节外生枝。
“暂且容你蹦哒一段时日。”
厢房内。
貌美文雅,鹅蛋脸,卧蚕眉,虽是艺妓出身,却自有一股书香气质在身上。
容貌不逊于高门大户小姐的林娘子眼眸含泪,双手紧张地攥着一把剪刀,死死朝着房间门扇。
直到门外脚步声远去,确认李应龙今晚不会“临幸”她。
林娘子手中剪刀“咣当”落地,披着轻纱衣的她扑在桌上,望着江南方向,泪流满面。
谁能救救她?
大概……
也只能,认命了吧。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群臣早早进了午门。
皇宫内,元祖庙门轰然打开,女帝缓步走出,望向垂首等在门外的一群女官,视线落在为首的莫昭容身上。
大冰坨子手里的托盘上,赫然是上朝的冠冕与龙袍。
“陛下。太师与一众朝臣,已在午门外。”
徐贞观“恩”了一声,美眸凌厉:
“上朝。”
她知道,今天是新政正式抛出的日子。
届时,迎接她的,是整个大虞朝无数门阀士绅,以及其出身的官员和读书人的反抗。
……
这一日,京城中一条消息迅速流传开。
据说,早朝上,太师董玄献上女帝登基后新政三策,引发百官震动。
当场,便有大批官员反对,指出三策种种弊端。
更有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的众多言官予以批驳,认为拟定策略者其心可诛,乃夸夸空谈,若实施,国将不国……
这一枚消息,好似炸弹,轰的一声,吸引了无数人关注。
导致昨日斋园中的风波,一时都无人问津。
至于赵都安,则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将那枚外编学士的牌子交了回去,果断抽身,避开了这场风波。
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事情果与徐贞观说的那般,整座朝堂,几乎吵成了菜市场。
女帝居高临下,俯瞰各方势力斗法,这场事关整个大虞朝利益划分的斗争,也如烈火烹油。
在这个伏天渐渐过去的夏日,愈演愈烈。
任何贸然靠近者,都会被烧的肠穿肚烂。
而原本被许多人关注的赵都安,却突然销声匿迹,渐渐被人们暂时“遗忘”。
……
“网民总是健忘的……给事件降温的最好方法,就是出现一个更大的热点。”
白马监,后衙小院内。
喝至微醺的赵都安胡言乱语。
对面,穿松垮垮官袍,鬓角霜白的老司监孙莲英醉醺醺道:
“臭小子说的什么?咱家没听清。”
“没什么,”赵都安抱着酒坛,将视线从屋檐一角,即,皇宫方向收回,咕哝道:
“陛下就这么任由各方吵的势均力敌么?不,我感觉董太师都未必扛得住。”
孙莲英眯着眼睛,这位老辣的宦官叹息一声:
“这种大事,陛下不能立即下场,必须,也只能坐在龙椅上旁观,任凭以董玄为首的皇党冲锋陷阵,再看势头,决定何时一锤定音,而若直接下旨,虽也可强行推行,但这便是不留余地了,远不如先让他们斗一斗,来得好……
何况,你小子这三道策略,可是砍向了太多官员身上,他们岂能不搏一搏?
倒是你,几句话搞的这样大的风波,自己却抽身跑了,整日游手好闲,找咱家喝酒,好似庙堂之上与你全无关系。”
赵都安放下酒坛,起身就走:
“朝堂纷争,与我区区一个六品小缉司有什么关系?”
“诶,你去哪?”
“有事要办。”
第187章 谋算小阁老
东城,济孤院。
当赵都安除去一身酒气,拎着两盒糕点,抵达这座低矮而破旧的建筑时。
不由想起了当初与海棠、张晗一起来东城寻找薛家后人的那个明艳的上午。
“哎呦,公子您又来了?”
院门口的小房间里,有个守门的老门房。
然而赵都安知道,这名脸庞黝黑,缺了一条腿,身板虽瘦弱但内蕴一股子精气神的老门房的另一个身份,是这座济孤院的院长。
作为京城里的“善堂”机构,这座收养了许多孤儿的建筑里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所谓的院长听起来好听,实则地位也就和胥吏差不多,甚至还不如。
赵都安与姓吴的老院长攀谈得知,其年轻时与他一般,同样是军卒,只是地位更低。
是在西南的朝廷边军中服役。
彼时,头顶上是大虞朝赫赫有名,有“瘦虎”之称的大将军赵师雄。
与养尊处优的京城禁军不同,边军是真有机会厮杀的。
无论是剿匪,还是对付一些大虞疆域外的“蛮夷”,总归是见过血的。
老吴就是在一场厮杀中断了腿,后来哪怕接上,也已无法留在军中。
这才带着积攒下的军功,换了一个京城里勉强能与衙门沾边的位置。
若放在赵都安熟悉的时代,也算退伍后安排进编制了。
但老吴进来后,才知道被坑了。
破破烂烂的济孤院里嗷嗷待哺的一张张嘴,光只是让这些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吃饱穿暖,生病了能吃得起药,每年少死几个,都是一桩难事。
尤其朝廷下拨的那本就不多的钱粮,经过层层克扣,到他手里,更是不剩下几个。
老吴哪怕将自己的俸禄贴补进去,也才勉勉强强,能过活。
若是旁的退伍老卒,大概会撂挑子不干,或者想法子寻关系转去别的营生。
老吴原本也是准备这样做的,但同样从小没了爹娘的老卒几次想要离开,几次又都被那些瘦巴巴的孩子纽扣般的眼睛给留了下来。
心想再留一年。
于是一年之后又一年,再三年……
便一直稀里糊涂到了如今。
不过许是多年辛苦感动了上苍,近些年济孤院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隔三差五,就有个眼睛似乎不很好的漂亮姑娘,会送些钱来,算是捐赠。
据他所知,那姑娘每次过来都一个人,拎着个大大的袋子,里头是用纸包好的一份份银两,会一家家济孤院挨个送上门去,却从不说来历。
而这段日子,又多了个会偶尔上门捐赠,出手大方的贵公子。
“呵呵,顺路过来,拿去给孩子分掉吧。”
赵都安眉目柔和,与往日里在朝堂上与那帮官宦相处时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
将糕点递过去,又从袖口塞过去两枚十两的沉甸甸纹银。
这个额度,对大人物而言不过一道菜的钱,却足以令济孤院孩童一个月都能顿顿吃上好的。
“公子善心,看公子面相就是个大善人,必是积善之家,自有余庆。”
老吴用有限的文辞恭维,忙掏出小本本,请他留名。
赵都安却摇头拒绝,甚至连门都没进,只说还有事忙,留下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