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想恳求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顿时心情又郁郁下去。
在那杂役的带领下,孟逍来到镇守使府最里面的一间静室,而不是会客的客厅。
孟逍心里揣摩,这或许是好兆头?
意味着于飞不打算再和自己兜圈子客套,而是愿意在较为私密的环境下,直入正题。
“镇守使,孟前辈到了。”
“请进。”杜祐谦的声音传出。
孟逍心情复杂,进门后,依足礼数,向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近百岁、修为更是差距极大的后辈行礼。
同时他又猛然想到,如果自己抱着这种心态,觉得对方是个小辈,那么不自觉间,总会表现出一些骄矜、或傲慢,那样的话,自己所求之事,必定希望渺茫。
何况,这于飞拜了春晓真人为师,实际辈分在门中极高,甚至可以说比自己还高了一辈。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叫对方小辈!
接着行礼弯腰的短短时间,孟逍悄然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杜祐谦坐在孟逍送的金丝柳叶凉席上,微微欠身以还礼。
“孟道友,请坐,无需多礼。我与你过往并无多少交情,只勉强算得上是认识。可你连续多日求见,想必是有要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耽误彼此的时间。”
孟逍在一只普通的蒲团上盘腿坐下,看了看那个抱着剑斜靠在墙角,气质锐利得有如一柄神剑的绝色坤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无妨,”杜祐谦语气恬淡,“她是我最信任的人,孟道友你有任何话都可以当着她的面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逍觉得那位坤修的腰挺得更直了。。
那双灵动却似是充盈着锐利剑气的眸子里,又那么片刻,出现了些许温柔之色。
沉吟片刻后,孟逍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低下头说:“有一事,我必须向于道友坦白。”
杜祐谦早已猜到,不过还是微微颔首,“孟道友不妨明言。”
果然,孟逍承认了,在上生死擂之前,郗梦冉曾来找他,言道已有不详预感,希望孟逍能救下她的魂魄,让她能转为鬼修。
而孟逍在犹豫之后,以极高的代价,让杜祐谦答应三个条件,并偷偷救下了郗梦冉的魂魄。
看他还要絮絮叨叨,杜祐谦竖起手掌,阻止他继续啰嗦下去,“此事我已知道,无需赘述。孟道友既然并未承诺什么,那你救下她的魂魄,倒也不算违规。我想当时在场的结丹老祖们,一定有一些已经看穿了你的手法。可他们既然不阻止,那说明你并未违背规矩。此事,不用再提。孟道友,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孟逍的脸上,浮现出吃了黄莲一般的苦涩之物、却又不得不礼貌地微笑的表情。
“于道友,从那次你与冉儿的决斗至今,已有四年时间。这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努力,想要唤醒她的意识,帮她转为鬼修。”
“可却始终没能做到,只能看着她的魂魄一天天衰弱下去,或许不久,就会魂飞魄散。”
杜祐谦认真地说:“哦,我明白了,道友是想找些道士,等郗梦冉魂飞魄散后,替她做一场法事?我倒是认得几个崇真宗的道士道姑,可以替孟道友牵桥搭线。”
孟逍差点把牙咬断。
他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忍住,忍住!
没忍住就完了!
半晌后,他忽然觉得有些泄气。
自己还绷着做什么呢?
有意义吗?
既然是来求人的……那就得有个求人的样子。
想到这,孟逍身体前倾,缓缓拜倒。
第146章 愿为于飞门下走狗
2023-07-28
杜祐谦故作惊讶壮,伸手虚扶一把:“孟道友,你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孟逍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矜持,自然不会顺坡下驴地起身,而是以额触地,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于道友,请你帮帮我,挽救冉儿的魂魄!”
杜祐谦皱了皱眉,有些想要叹息,“值得吗?孟道友。”
没等孟逍回答,杜祐谦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管是亲情,友情,师徒情,还是……爱情,都很美,容易让人颠倒迷醉,容易让人沉沦不知归处。可圣人当有情,而不累于情。若你觉得,世上有比自己的道途更重要的东西,一开始就不要走上寻道之途!去做伱的凡人,在七情六欲中迷醉一生,岂不更好?”
说起来,杜祐谦对孟逍这个人,其实并无恶感。
在准备对付郗梦冉之前,他当然调查过郗梦冉的这个师父。
结果发现,孟逍此人过往没什么恶迹。
除了在遇到阻道之敌时会下辣手之外,别的时候都是个遗世而独立的人——其实就是很宅。
一直潜心修行,自得其乐,从不去外面招惹是非。
哪怕他当初和丰晓依你侬我侬时,也不曾借着丰晓依的虎皮去作威作福。
或许,很多所谓的玄门正宗的修士,在人品上,都不如孟逍吧。
孟逍唯一的败笔……就是收了郗梦冉这个徒弟。
要不是被这个徒弟坑了,他现在肯定过得滋润很多。
所以杜祐谦对孟逍连番质问——既是真的不理解,也是恨铁不成钢!
你这家伙,出生就在圣血宗福地,拥有上品灵根,十八岁就进入当世第一等宗门。
在这血腥残酷的魔门里,你却幸运地一开始就被结丹大佬看重,修行顺风顺水,不到四十岁筑基,不到百岁就已筑基圆满。
这样的你,竟然为情所困,放着大好的道途不要。
你让我这曾经只有下品灵根,辛辛苦苦快六十岁才找到一个筑基修士当师父,苦修一辈子才练气五层的人情何以堪?
当然,说完之后,杜祐谦也觉得自己似乎投入了过多的情绪。
不过是一个路人而已,犯不着把自己的情绪投射过去。
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继续以漠然冷淡的姿态来应对。
孟逍长拜不起,声音苦涩:“我也并不想这样,曾经我也觉得自己的道途是最重要的。可是当冉儿告诉我,她觉得自己大劫临头,找不到生路时,我才发现,自己可以放弃一切,只为了让她能延续下去。哪怕是以鬼修的形式。”
杜祐谦忍不住又皱眉,“那你有没有想过,让她去转世,而你努力修行,等今后去寻她的转世身,接引她入道?”
孟逍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痛苦:“我何曾没有考虑过?可是想要准确地寻找到一个人的转世身,哪怕有着四阶的占卜术,元婴境界的修为,都不太足够。而这漠南九国,八千年来,何曾出现过元婴?哪怕历史上曾经有一两位元婴老祖,那也是从外界偷渡来的,绝非本土诞生。”
杜祐谦心中一动,这孟逍似乎了解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信息。
但他没有立刻追问,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
“孟道友用情至深,我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不过,你要救郗梦冉,该去找那些精通魂魄秘术的前辈,或者去向某位结丹老祖借用温养魂魄的法宝。来找我做甚?我是个很小心眼的人,郗梦冉是我的仇敌,我恨不得她活过来,再杀她一遍,又怎么会帮她。你找我,却是找错人了。”
孟逍长叹一声:“于道友以为我没去求结丹老祖么?”
他直起身,掏出一块巴掌大,通体晶莹,暖绿为底,夹杂着淡紫色絮状物的玉。
“此乃寄魂玉,价值堪比法宝。是我以全副身家,且耗尽了人情,向宗门内的一位老祖求来。但是,冉儿寄魂于其中,依然一片混沌,没有恢复意识。”
“我去求见了春晓真人,春晓真人有言,你是冉儿的生平大敌,她临终前,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于道友你。也唯有你,将这寄魂玉随身携带,方有几分可能,刺激得冉儿恢复意识。”
说到这,孟逍再次深深下拜:“请于道友成全!”
“嗤!”杜祐谦轻笑一声,“我说过了,我是很小心眼的人。让我帮助我的仇敌?凭什么?如果你能付出足够的代价,或许我会稍稍考虑一下。可是你都说了,你的全部身家,已经去换了这块寄魂玉。那你还有什么可以打动我的呢?”
说到这,杜祐谦压根不给对方讨价还价的机会,扭头对芳华说,“替我送客。”
“是。”芳华抱着剑站起。
如同一柄无比锋锐的神剑,迎面刺来。
“孟前辈,请!”
孟逍却长拜不起。
来之前,他已经想过,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只是现在,要亲口说出来,他还是一阵恍惚。
值得吗?
他在内心,反复问自己。
值得吗?
于飞道友的话犹在耳畔回响,字字诛心。
“……可圣人当有情,而不累于情。若你觉得,世上有比自己的道途更重要的东西,一开始就不要走上寻道之途!”
可是当他打算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时。
眼前却又浮现郗梦冉那凄然决然的脸,至死依然倔强的眼神。
“你错了啊……冉儿。修道,就不该走捷径。”
“不过,其实我也没资格说你。当年,我不也是走了许多捷径,才导致心灵有着破绽?所以才会看到你之后,一眼沉沦,无法自拔,只能苦苦地用‘规矩’来束缚自己。”
“值不值……其实这不是一个可以用值不值来衡量的问题。”
“而是我怎也无法,眼睁睁地看你,魂飞,魄散。”
想到这,孟逍抬头看向杜祐谦,哀求道:“于道友,我愿立誓,为奴为仆,替你效力百年,你能否帮一帮冉儿?”
杜祐谦眼皮都不抬,“我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我懂了,”没等杜祐谦把拒绝的话说完,孟逍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孟逍,在此以道基立誓,愿为于飞门下走狗,百年之内,任其驱策,绝不阳奉阴违,绝不阴谋背主,并且终生不与于飞为敌,不做任何有损于飞利益之事。若有违此誓,当道基尽毁!”
冥冥中,似有着某种力量降下,萦绕在他的道基上。
虽然并不影响他的修行和晋升,也不会影响他斗法。
可若他违背了誓言,他的道基一定会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立刻崩毁。
就算是他成功结丹,也无法抗衡这股力量。
杜祐谦终于动容,看着这个圣血宗……不,或许是漠南修真界第一舔狗,露出微笑:“这怎么好意思呢,孟道友真是……哎,可怜天下为师为父者,一腔苦心啊。这玉,就拿来吧,只要我随身携带就行,对吧?”
看到杜祐谦迅速地变脸,孟逍哭笑不得。
但此时誓言已立,他已是杜祐谦的奴仆,只能调整好心态,应道:“是,只需随身携带。若偶尔能用法力温养,那会更好。”
“哈哈,哈哈!”杜祐谦仰天长笑,畅快之极。
一位筑基圆满的修士愿意委身为奴,对他而言,简直是如虎添翼!
之前那些怒其不争的小情绪,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同时杜祐谦也打定主意,既然誓言成立,这孟逍今后只能任自己驱策,还不能偷懒,不能阳奉阴违。
那自己便可以大度一点,对他礼遇有加,让他保持好心情,更好地干活。
就像是某些岛国的资本家向员工鞠躬敬礼一样,看似温馨,本质上是不过为了更好地剥削员工。
不过……杜祐谦眉头一皱。
百年之内任我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