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武道真传我已皆得,听闻您大限已至,我又匆匆赶来,希望您能死在我的手里,完成你我二人的夙愿。”
顾孟点了点头,冷笑:“哼,悟出了更好的?原来是在凌云窟,被麒麟魔念附体,走火入魔了,我本以为你能走上更好的那条路,结果只是这样……我对你很失望。”
顾孟周身气势终于散发,七玄门众人这才从雄霸的霸气中脱身出来,但又陷入剑气的汪洋大海中。
众人骇然发现,那剑气已经铺天盖地,整座落日峰除了雄霸周围仍有一股如同实质,熊熊燃烧的霸念外,其余都被那气势笼罩。
于是恍然,只要顾孟不死,那他便还是那个武道神话。
之前野狼帮众人自以为有了蛐蛐几百架连珠弩,有了金光上人这个“剑仙”坐镇,就敢来攻山,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雄霸也不恼,负手而立,在这剑气中悠然自得,自然也有一种强者气魄,声音强而有力,充满了阳性的欲望:
“事已至此,我们师徒二人,终究还是要做过一场,我只想问您,您当时教导我们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一天,您最强的弟子,会是我?”
顾孟没有回答这点,反而问道:
“我曾听说,你去了嘉元城后,接手了墨居仁的惊蛟会,此后又改为天下会,四处扩张吞并,时至今日,已有越国半数江湖门派,在你掌握之中了?”
“我还听说,你有意起兵,推翻越皇,自己做这一国之主?”
雄霸露出自傲之色:“正是,我虽然心爱武道,但接触权力之后,才发现,权力亦是拳力,我的权力便是我的拳力,这便是我的武道!”
“你的武道?”顾孟微笑。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甚至顾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出现之后灵机一动,忽然便明白机缘已至,直接从现在开始进行大三元中天道筑基。
天道直通人道,像顾孟这种有通天智慧之人,无需其余,灵感一来,动念可至。
但若是天资寻常、智慧不够,便只能不得其法,一辈子也求不到一次这种机缘。
三分归元气坐忘篇有言,“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遗忘了自己的肢体,抛弃了自己的聪明,离弃了本体,忘却了智慧,与大道融二为一,这就是坐忘。
顾孟这功法正常的五行灵根可入门炼气,十三层后皆可尝试求证天道筑基,但若资质不够,就算真的走运找到了门路,成功后迎来的也不是天道筑基,而是道化而去。
顾孟现在的状态随心所欲,他坐忘道的时候只求一个“念头通达”,甚至也不会缺省细节。
像是雄霸,明明是自己的傀儡,一言一行皆要受顾孟操控,实际上就相当于自己的左右手一样,雄霸就是顾孟。
但当顾孟开始坐忘后,雄霸似乎都会活过来,脱离控制,想让他做个丑角他偏不,就是要霸道。
就像地球医生所谓的精神分裂一样,但这个过程顾孟又很享受,亦可随时终止。
就如同艺术家的创作,有些作家是必须要按照大纲去写,有些则是灵感来了再写,有些画家写实,有些画家写意,但到了一定程度,总是能感觉到创作的东西不再按照自己的逻辑、画风、缺省去完成,笔下之物冥冥中会跳出来变得鲜活,没有活性的死物,怎么会是艺术?
顾孟也是一样,有时候明明只是和傀儡正常对打,就像自己和自己过家家一样,但真动起手来,结果就不一定了——和小孩子无聊,左手奥特曼右手铠甲勇士互相战斗越来越来劲一样。
尤其是现在天道筑基,顾孟原本想在第几招搞定,一定是可以编的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破绽的,但最后往往又会形成——住手,你们住手,不要再打了,自己想停的时候又会想著再换种打法。
顾孟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在骗人,那别人当然也会觉得这是真的!
“你的武道很了不起吗?”顾孟嘴角露出笑意,分不清是嘲讽还是真的欣赏,“你真的知道武道意志的奥秘吗?”
雄霸的脸色变得阴冷:“汝之武道,七绝真传,三分归元,杀鲸霸剑,甚至长生诀我都学会了,我已尽得!”
“井底之蛙,未曾见月全貌,吾之武道,无穷无尽,何来尽得?”
顾孟这下是真的在嘲讽了:“雄霸吾徒,你也许是跟江湖上那些碌碌之辈混久了,自以为天下无敌,也已经忘了我的意志。”
“你觉得天下会是你的宝物?权力是你的武器?越国会成为你的助力?但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浮云。”
“这世界有太多的井底之蛙,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称王称霸,他们给你的感动,往往会让你形成错觉,会让你觉得路的尽头不过如此,今天我便要将你打救。……”
顾孟声音一顿,看著雄霸,一字一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的武道已经很了不起了吗?”
雄霸的脸色更加阴冷,甚至能让人感觉到他高大的身体上正散发出恐惧,韩立和厉飞雨不由脑补出他小时候曾经被顾孟毒打的画面。
那从小到大的畏惧,早已经深入骨髓,以至于只有听说顾孟大限将至时,才有勇气上前。
“多说无益,我不会动摇我的意志!”
良久的沉默后,在压抑的霸念中,雄霸还是开口了。
此时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沉稳富有阳性力量,他的野心支持他鼓起了勇气。
在那之前,他的身影一直笼罩在发飙后的顾孟的阴影之下,但现在,他的存在感变得极强,虽然现在仍是夜晚,但他已经变成了那颗真正的太阳,那魔念不知何时,似乎已经被祛除。
“好,”顾孟赞道,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不错,你终于给了我一些惊喜,自己压制住了麒麟魔念,我本以为还是要我亲自来将你打救,那样未免无趣,好,我承认你作为一个好对手了。”
“来战!”
雄霸话音未落,三分神指已经出手,这一次右手同时从背后抽出了与脊骨相连的火麟剑。
那是三分归元气,火麟,灾厄权柄,火山和海啸,武道家一身赤诚血肉共同铸造的武道神剑。
剑气和指劲万千,将空气撕裂成风暴,这里的每一道溢散的气劲,如果让筑基修士来了,也只能直接饮恨,像是在场除顾孟最强的韩立,被蹭到一下肯定也是挫骨扬灰。
但这每一道凶狠残暴的剑气指劲又在某个角度达成了和谐,进退之间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罗网,最终,剑气和指劲都形成了一个整体——
那是雄霸的意志,雄霸的拳意,那是雄霸的无形权力!
只这一手包罗万象,又一心一意的神拳,已经让韩立和厉飞雨感觉高山仰止。
感觉师祖也不过如此了,难怪雄霸敢说自己已经尽得真传,甚至说自己悟出了更好的东西,他似乎确实悟出了更好的。
厉飞雨握紧了拳头,之前他在与金光上人争斗之时,排云掌又有突破,嘴上不说,心中其实也有些自傲。
但现在这些全都放下了,原来自己还只是一个刚上路的学徒而已,又开始担心起顾师祖年龄毕竟大了,拳怕少壮,不知是否会有闪失。
而顾孟面对这拳,动都没动,甚至也没有出剑,他只是伸手一指,那一根指头便是天地,遮盖抹除了一切。
……
雄霸已经伏地落败,被压的无法起身,原来他连顾孟一根手指头都掰不动。
“那是什么指法?”
“大荒囚天指——”顾孟漫不经心的说著。
他天道筑基已经同时完成了,只差一步了。
这对别人来说比登天还难,但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顺便还在天道筑基这个顿悟中创出了又一门指法绝技:
“只是灵机一动,用了这个名字,也不能真的囚禁天道,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以你的悟性,练个五十年,也许可以入门。”
“顾孟。”雄霸突然对顾孟直呼其名,“你真的不是神仙吗?这岂是武道,这不是神通吗?”
“你悟性真差,我看你真是什么都不懂,白教了你这么多年。”
“我已经悟出了不少修仙之法,但我真的不是神仙,我如今的修为,全靠我一生之武道,通天的智慧,无敌的资质,这是神通,但也是武道。”
七玄门弟子听说师祖练武练出了修仙之法,脸色各异,不知道信还是不信,有点怀疑顾孟是不是偷偷先修仙了这根本不是武道。
又觉得顾孟应该不会骗人,以顾师祖的悟性,一切皆有可能。
而已经接触过修仙功法的韩立厉飞雨更能明白,那确实是有别于修仙的另一种途径。
“师父,什么是神通?”雄霸强行挺直了身体,即便那让他浑身变得血肉模糊——他受了那一指后,囚禁重压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徒弟弟,上课没认真听讲啊,有人说,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变化之因,在人性中本自具有,随因缘示现。”
“你也练过三分归元气,以最基础的胎息为例,气脉畅通就是神通,奇经八脉里的任督二脉打通,小周天岂非神通,八脉全部畅通,大周天岂非神通?百脉齐通,返老还童,当然是神通,周天运转,可达胎息,亦是神通!你有胎息这个武道神通了吗?”
“我,胎息了?”
“你那叫什么胎息,你不会以为自己灌满了先天真气就是先天顶峰了吧?我看你周身穴道不过打通三百六十个,每个穴道驻神存想,你觉得你功力运转无所不至,浑身畅快,骨骼清奇,神满气足,这就叫大周天胎息?”
“难道不是?”
“你的想像力如果仅止于此,那这便是了……你至少想一个十万八千毛孔都能呼吸啊,天人感应啊,你就是胎儿,天地便是你的母体,你要把自己当成紫河车啊,不行你再练练我教你的三脉七轮……”
雄霸无言,气息又有变化,似乎开始顿悟,而韩立和厉飞雨若有所思,他们都看到了更高的武道。
顾孟又说道:“看来你确实是我徒弟里悟性最好的那个,但离我大概还是有一点距离。”
顾孟比了个指尖宇宙,又从空中抽出了一本薄薄的,似乎里面只有两三页纸的书册:
“作为你敢挑战我的奖励,我这有风灵月影宗至宝,风月宝鉴,里面记述了十万三千种我创造的破限武道,你想要吗?”
雄霸摇头:“我不需要。”
顾孟将宝鉴丢掉,抽出两把剑:“这里还有两把无双剑,是能跟我英雄剑媲美的神兵,我知道你以前眼馋它们很久了,现在还想要吗。”
雄霸摇头:“已经不需要了。”
顾孟又取出一把五光十色的光针:
“我修行五色神光心有杂念,胎息之后,以自己换出的废气神血炼出了这‘大五行灭绝神光’,以元磁罡气配合五行真脉,罡煞合一,又将子午二时日光月华,以我霸念非想化合进五行神光之中,出手之时,乃是万千光线,七彩绚烂,极其耀眼,速度之快,无人能避。”
“这东西起步便能杀此界所谓金丹元婴,法宝中之即销,你若精心研究,五行衍生,直达大通,光化亿兆,日后不见得没机会杀个真仙,我这是顶级武道神通,你要学吗?”
雄霸摇头的同时,身上战意又起。
武道是不会骗人的,在场之人都能从雄霸那真实不虚的武道意志中明悟了他的真心。
他要以自己的拳力证明对父权、对师父、对权威的反抗,拳力便是权力,拳力更是用来推翻权力,这就是他的霸道!
“嗯,也许对你来说,你是悟出了更好的。”
仍然没人知道顾孟在想什么,只能看到如同神明……不,本就是武神的他终于出拳了。
普通一拳,已经把雄霸打成了武功尽失的废人。
“接下来的路,你自己去走吧,从今天,你不再是我徒弟,也别跟人说我是你师父。”
顾孟的气息再次收敛,又变成刚出场时那个生命已如风中残烛的人。
转身离去,留下数言散句。
“一言半句便通玄,何用丹书千万篇。”
“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
“若能寻著来时路,赤子依然混沌心。”
“师父。”雄霸挣扎磕了几个头。
顾孟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声音还在。
“下山去吧,我还有一言相赠,‘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好自为之吧。”
“师父是说,我要寻到‘风云’命格之人相助?”
“呵呵,你的智慧真令人发笑,你连风月宝鉴都不要了,还要风、云相助?”
“是了,”雄霸恍然,“我命由我不由天……”
“去寻你自己的风云吧。”
“……师父,您今天又教我一课,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您曾说过,‘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我会还你一座人间的白玉京,做我风灵月影宗总坛所在。”
“不必了,我在之处,便是通天白玉京。”
“还有一件事,下次再叫我师父,打烂你的嘴,以后要是打著我的名头惹出祸来,乱我清净,我不饶你。”
……
雄霸被他三个徒弟带下山去了,尽管现在他武功尽失,但谁都知道,不久之后,这个男人一定会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