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吉避凶,从天师府开始 第484节

  海上并不太平,尤其是天地灵气混乱暴虐的当下。

  年轻人修为境界本就低于追击他的中年文士,再被海上风浪阻隔,终于渐渐被追上。

  黑色的笔墨构成制义,将逃跑的年轻人困在一座荒岛上。

  “小公子,随我回去,要我动手就不好了。”中年文士微笑。

  那年轻人落地后,腿脚似有些不便,勉强站稳,听中年文士如此说,他不屑地笑笑:“回去干什么,再被打断两条腿,还是打断点别的什么?”

  中年文士慢条斯理:“东翁自有分寸,他管教你,是因为小公子你做错了事,小公子你当谨记东翁教诲莫要再犯,以免他人议论东翁严苛,误解他的苦心啊……”

  年轻人打断他:“错事?什么错事?是他诬告外公家通贼,令外公家被抄,令娘亲郁郁而终,此后再拿我做眼中钉!

  他要家声,强令我闭门读书,却又不准我开蒙理气修行,我学武就打断我腿,毁我肉身气血,完全断我上进之路,亦不准我接触其他修行门道。

  他一边要养废我,一边又不想落旁人口实罢了!”

  那中年文士面上笑容消失,表情严厉起来:“聂放,伱嘴上越来越没规矩了,须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子议父,大不道!

  莫说你身体发肤皆受之东翁,便是你这些年来吃穿用度,哪里不是东翁给予?”

  聂放冷笑:“当年娘亲身故时,我便离家而走,便被他捉回,他是舐犊情深么?

  他只是不愿有人拿我当说辞对他指指点点。

  他要的是他自己的名声而已。”

  中年文士:“东翁是为了你好,只是你不懂事,如今终于入了邪道,学那些妖道淫祀的微末歪门伎俩,令你聂家门第蒙羞。”

  聂放冷冷说道:“我承认,我读书理气天赋平庸,便是他准我走读书人的道路修行,我也难成大器,但他连任何一点出头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学武可有所成,他就坏我肉身根基,我学道稍有收获,他便又要废我神魂。

  他不杀我,又压着我,只想把我当牲畜一样关着养着。

  为什么?因为他不想别人说他心虚,但我出头了,会让别人不断重提他当年做过的腌臜事!”

  中年文士抬手,挥毫泼墨,衍化众多墨字打向聂放:

  “你既然明白,何必知错犯错,令东翁为难?为了家丑不外扬,东翁用心何等良苦。

  你若有孝心,更该体谅东翁,成全东翁名节,东翁平日里生活用度亦不会亏待你。

  可聂放你却心生怨怼,行事大逆不道,有违孝悌,哎,我身为聂府西席,没能教好你,实是有负东翁所托。”

  墨字飞打聂放。

  聂放身体周围,亮起少许光辉,勉强躲避。

  但众多墨字如暴雨一般又密又急。

  那中年文士书写越来越快,飞出的墨字越来越多:“幸好,我如今还有机会弥补过错,擒你回去见东翁,你执迷不悟,我只好下手重些,叫你吃点苦头,这也是你咎由自取。”

  聂放身体周围的光辉,化作流风浮云,托起他的身体上飞。

  但却被遍布四方的墨迹压住,不得舒展。

  “聂放,你以为你学些山野淫祀的旁门左道,便能翻了天去?”

  中年文士言道:“莫说东翁是你父亲,父为子纲,你一世都反不得东翁,便是我与你,亦有师生之义,师为徒纲,你同样反不得我,哪怕你误入歧途,但莫要忘了,读书人的学问才是学问!”

  ……你们,真是越来越让人绷不住了。

  雷俊无声旁观。

  此前不论是雷俊自己,还是方岳、法明和尚乃至于叶炎、楚修远等人,同天理修士之间交手,都属于内外之争。

  今天雷俊头一次见到同出自天理之人的内部交锋模样。

  不用那中年文士开口说,雷俊光是自己看,此刻也能看出些眉目。

  虽然那名叫聂放的年轻人是修行道家路数,但他果然处处被人限制。

  师生关系本身,就像是枷锁一样束缚在他身上。

  那中年文士反而挥洒自如。

  雷俊同聂放之间境界实力差距巨大,所以哪怕不看聂放同别人交手,只看眼下,也能看出聂放面对那中年文士的时候,攻防等各方面能力都大幅逊色于其正常水平。

  反观那中年文士打聂放,不仅可以无视对方大部分攻击,他的墨字更是叫聂放不敢沾身。

  沾上,会造成远比正常情况要严重的伤势。

  如果双方没有师生关系,则交手起来纵使聂放境界实力有所不敌,至少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险象环生。

  更甚者,雷俊能感知到,这两人的神魂之间,也存在交锋。

  中年文士的意念念头,似乎在无形中影响聂放的神思。

  如果不是聂放其人心志足够坚定,恐怕他会被中年文士压得完全不敢生出反抗的念头。

  而眼下他虽然还能坚持,但等于平添一重负担。

  可是,聂放并不是儒家理学修士。

  那所谓的聂府西席先生,也不曾当真教过他儒家修行,只是让他如寻常人一般读书背书。

  可拜师礼成,师徒名分早定的情况下,聂放对上他,便处处束手束脚。

  雷俊看得出,并非聂府又或者这个中年文士在聂放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就算有,也不是他们做的。

  而是,整个天理的理学修行法统。

  果然,那里的理学修士能承载山河国运,与国同修,是源于整个道统。

  说是一个群体、整体,或许都不那么贴切。

  照雷俊的理解,应该说,是一个已经稳固的体系与系统。

  当中人来人往,可能不断变化。

  作为个体亦有死亡和滑落的可能,但体制整体不可撼动。

  因为山河气运联系到每一个人的缘故,纵使理学之外的其他儒家修士或其他道统的传人,只要同天理气运相依,便也会被这个庞大的体系笼罩和影响。

  聂放虽然逃出天理,来到大唐人间,但想要摆脱这一切,仍需大量努力和时间。

  纲常已定。

  并非仅仅下难违上,还有其他方方面面,都包涵其中。

  或许天下大乱之际,再次群雄逐鹿,令山河更替,才可能打破这一切。

  但雷俊隐约觉得,对方大势已成,纵使一时更迭,换了江山,未来这体系仍然会渐渐重聚,在新王朝复现。

  想要将之砸烂,需要更庞大的势能,翻天覆地。

  然而最终能否确定对方无法死灰复燃,都仍是未知之数。

  雷俊承认,如此道统,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但他有点绷不住了。

  哪怕他没有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雷俊的视线从哪个中年文士转向聂放。

  他没有立刻出手干预的动作。

  因为他看出来那个在天理学习道家法门的青年,同样有几分独到之处。

  “砰!”

  果不其然,轰鸣声中,一个高大的身躯,突然从地底冲出,扑向那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一惊,躲避不及,只能以笔墨格制化作一道道如门槛栏杆般的网格防御,挡住那高大身影。

  双方碰撞之下,中年文士倒飞出去,那高大身影则原地晃晃。

  中年文士定睛细看,就见那高大身影,外观酷似人形,但通体发青,表面现斑斓之色。

  赫然是一尊近丈高矮的铜人。

  铜人身上隐约可见灵符闪动光辉,乃是受身在后方的聂放控制。

  “你……你学的旁门左道,是偃师?!”

  那中年文士先是惊讶,然后大怒:“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忤逆师长?”

  墨迹澎湃,当即化作漫天刀锋,劈向聂放。

  聂放冷哼不语。

  青铜机关人一击没能重创那中年文士,在聂放控制下第一时间便后退,帮聂放挡住众多墨色的刀锋。

  对天理中的纲常,聂放体会远比寻常人深刻。

  从他当年学道时起,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如何才能反出樊笼。

  他接触不到高明道统正法,就算接触到了,也会被理学纲常和山河气运压制。

  唯一情况稍好的办法,就是寄法于外,而非自身血肉。

  天可怜见,让他得到一些残缺的偃师术传承。

  从法统特点上来说,这是他最希望得到的传承,所以哪怕其中可能存在残缺隐患,聂放也果断上手。

  如今,终于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青铜机关人虽然受聂放控制,但受理学纲常压制明显比聂放本人要小。

  只可惜他手头材料太有限,没能制成更强大的机关人,这时仍不足以战胜面前的中年文士。

  聂放当机立断,由青铜机关人背着他,冲破墨迹樊笼,跃出荒岛,直接跳入大海中逃走。

  逃入大唐人间,虽然也可能有很多未知的危险与困难,但他仍然认为值得。

  过了今天这一关,他便可以慢慢研究如何摆脱师生纲常的压制。

  更大难点在于血脉相连冥冥中自有感应的父子纲常。

  但如今至少有了希望。

  那中年文士则气得脸色铁青,连忙追上去。

  不料那青铜人带着聂放遁入深海,叫他一时间难以追踪,只得悻悻返回,开始忧虑等回到天理,该如何跟聂府主人交待?

  “不用交待。”雷俊挥挥手,那中年文士便彻底没了这方面烦恼。

  他转头看向聂放消失的方向,面上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偃师。

  这确实是此前预料外的惊喜。

  大唐这方人间,历史上曾短暂出现过类似道统,但早已失传。

  雷俊只在古籍文献上见过少许记载。

  名为墨家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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