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雪与白司命的这一下交流,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荆天羽这边的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些笑意,而拓跋尊那边,则都眉头微微一凝。
侯玉霄倒是没当回事,但他也没跟白司命再做什么交流,与众人见礼之后,就带着赵清雪和身后侯玉成四人,一同入了上方坐席。
“宴会………开始!”
随着一声庄严宣告,宴会正式开始,下方宾客也开始了推杯换盏,趁着酒兴与舞乐,众人先是一轮一轮的找侯玉霄这个主人敬酒,随之才开始了畅饮对谈。
但众人谈话的内容,大多无关痛痒,丝毫没有涉及到河西,大晋还有河东同盟这三人,且交谈的同时,都有意无意的看向最前排的三方,尤其是最上方的………侯玉霄。
今天这场宴会的目的,明面上侯玉霄主动邀请大晋和同盟,来商议和亲之事,可实际上,是河西要在大晋和同盟中做出选择。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
然而酒过三巡,侯玉霄依旧什么事都没做,尽管也分别找了大晋和同盟,可谈的,还都是和亲的事,一点说正事的苗头都没有。
看到侯玉霄又回到主座,拓跋尊眉头微蹙,用眼神示意了坐在他身边的元稹,一直静坐不动的元稹点了点头,直接站了起来,看着侯玉霄拱手一拜道:“大晋国子监祭酒元稹,拜见侯家主!”
…………
元稹站起来的那一刻,很多人就注意到了,但他们以为元稹也只是跟侯玉霄敬酒而已,所以并未停止攀谈,可听到元稹这句话之后,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了,嘈杂的昭阳宫,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都注意到了元稹对侯玉霄的自称,是大晋国子监祭酒,一般来说,只有要谈正事,才会如此郑重的自称。
正事,还能是什么正事!
元稹很满意此刻鸦雀无声的环境,他放下手中的酒杯,面带一丝轻笑,朗声朝侯玉霄道:“不知侯家主,何以看待,当今天下大势?”
好大的问题!
侯玉霄心里微微感叹了一句,这场宴会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也猜到会有人率先开始发难,可从这个点切入,他心里还是有点意外的。
“未来数年,都是大晋与同盟争雄。”
“敢问,侯家主觉得,谁的胜算更大?”
侯玉霄回答的很谨慎,可他显然低估了元稹的咄咄逼人,一句赤裸裸的反问,让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谁的胜算更大,这意思就是他更看好谁。
这种问题,他还能怎么回答。
“大晋统御北地三州上千年,前晋帝宇文洪璋一纸盟约保天下太平四百年,声名赫赫,三皇七王二十八侯,圣朝人才济济,拥强军以千万计,早有天下第一圣地之盛名……”
侯玉霄对大晋的吹捧,让元稹有些得意,反观荆天羽一行人,脸色则有些阴沉,其他人脸上或是意料之中,或是意外,表情不一。
可很快,他们的脸色就全都反过来了。
“不过,大晋虽强,可河东同盟,囊括南北五大圣地,人多势众,麾下精锐数不胜数,照样是猛将如云,高手似雨,依侯某看,实力并不输大晋多少。”
侯玉霄看到一众人脸上的失望之色,继续道:
“故而,侯某认为,两方胜算皆在五五。”
…………
本以为能听到什么重要的消息,结果又是一招和稀泥,胜算五五,这叫什么表态,众人心中都微微有些失望,就连拓跋尊和荆天羽两人,脸色也是如此。
“非也!”
元稹立刻就否决了侯玉霄这个说法,上前一步环顾众人一圈后,先是摇了摇头去,尔后直视侯玉霄,轻声问道:“不知侯家主,可知叛出我大晋的武威王侯景,是如何夺得徐州两道之地?”
听到这个问题,侯玉霄立刻就知道元稹要说什么了,他先是斜眼瞧了瞧荆天羽,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心神微动,尔后回答道:“这,侯某还真有些不清楚!”
元稹郎笑一声,道:“叛贼侯景,前些年打进徐州时,不过武道亚圣境修为,天威军虽强,却也不过百万之众,若单凭他一家,如何能从万剑圣宗嘴里虎口拔牙,说到底,不还是紫清圣宗、浩然圣宗、白鹿书院这三家可以纵容,甚至是出兵配合么?”
场面顿时一片哗然………
侯玉霄当然知道这些事,荆天羽和他身后的五人也全都知道,可今日在场的宾客,只有少部分清楚,绝大部分人,并不知情,元稹就这么公开说出来了,造成的效果还是有点轰动的。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荆天羽这边。
发现荆天羽跟身后的五人没有任何反驳,众人顿时全都明白了,一下子表情变的更加精彩了。
“由此可见,河东同盟,囊括五大圣地,看似人多势众,实则各怀鬼胎,连出兵河西,都要五大圣地均分兵员,这就是铁证。
同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反观我大晋,国富民强,三皇武力超群,大军士气旺盛,军民上下一心,臣公同心同德。
前晋帝宇文洪璋,一纸晋都盟约,保天下四百年太平;现晋帝宇文东都,东出临沧,灭大禹圣朝,斩三大妖魔,东出冀州,南下河西。
两代晋帝,不但神功盖世,且知人善用,有吞吐天地之志,有包藏宇宙之机,可谓贤主,四百年蛰伏,我大晋早有横扫六合,一统寰宇的本钱与实力,如今兵发天下,不过是顺应天道,还神州太平盛世。
故而依我看,大晋必胜,同盟则……必败!”
……………
一番话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事实上,就连侯玉霄此刻,心里都有些触动。
因为这元稹说的,还真都是事实。
大晋,还真就有这么强。
一连两代晋帝,也的确是雄主之姿。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谬。”
邹子渠蔑视的笑声,瞬间将众人的思绪拉回。
大谬二字斩钉截铁,很难不吸引人。
“元稹师叔所言,简直是旷古奇谬!
晋法猛于虎,天下谁人不知,所谓国富民强不过是盘剥手段高明,北地三州魔道猖獗,平民百姓日子苦不堪言,三州人口不过十亿,远低于天下各州平均人口。
三皇武力超群,大军士气旺盛,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之辈,觊觎各州土地,恶向胆边生,祸害完北地三州不够,还想继续染指各州,我呸!
果真军民上下一心,臣公同心同德,那武威王侯景,又是怎么叛出你大晋圣朝的?
若无九大圣地同意,宇文洪璋如何能一纸盟约保天下四百年太平,十大圣地的功劳,被你三言两语就归到宇文洪璋一人身上,更是可笑。
灭大禹圣朝,弑旧主,此等乱臣贼子之举,你竟也敢拿出来吹嘘,东出冀州,南下河西,宇文东都造下的杀戮,罄竹难书。
此等残忍暴虐之君,也配称,贤君、雄主?
果真如师叔所言,大晋是在顺应天道,哪儿来的五大圣地,誓盟反晋?”
好家伙,邹子渠嘴上叫元稹师叔,可这一通驳斥真的是一点面子都没留,不仅把元稹刚刚说的话全都推翻,还把两代晋帝也一通臭骂,简直恨不得连底裤都不给大晋留一条。
砰………
拓跋尊直接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桌子,带着身后的四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与之对应,荆天羽也一样猛然站起,两方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针锋相对,整个大殿内的气氛,顿时肃杀了起来。
侯玉霄,现在才知道,荆天羽为什么要带邹子渠,拓跋尊又为什么要带元稹了………
第409章 法儒争端,河西大义
斗嘴,那都是儒生的看家本领。
更何况,邹子渠跟元稹,还是两尊学业有成的大儒。
凭心而论,两人的话,说的都有道理。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大晋的功劳很大,但也不是没有过错。
晋帝父子干了不少实事,但也没少害人。
大晋用的是诸葛元的法儒治理,北地三州信奉弱肉强食,讲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平均人口不如其他各州是事实,用苛政猛于虎来形容,也不是不可以。
相比河东同盟的勾心斗角,大晋当然算得上是同心同德,可要说完全如此,也不尽然,邹子渠那句反问就很有说服力,你要是真同心同德,那侯景是怎么叛出大晋的。
灭大禹,弑旧主,这更是大晋抹不开的污点。
…………
可能正因明白邹子渠的反驳,都有迹可循,所以拓跋尊等人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与他们比起来,反倒是被驳斥的元稹显得最淡定的。
他看向拓跋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尔后转头,看着邹子渠,脸上逐渐浮出笑容,道:“多年不见,子渠师侄这张利嘴,倒是变的愈发利害了!”
“子渠,不敢当!”
尽管气氛已经如此紧张,但邹子渠依然维持着礼节,对元稹一直行的都是晚辈礼,挑不出一点毛病。
“我没记错的话,子渠师侄,出身扬州?”
邹子渠点了点头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沉。
“白鹿书院虽传承夫子,但其门下分为两派,兖州为民,扬州忠君,子渠师侄既出身扬州,那想来秉持的就是忠君之道了,既求忠君之道,七年前我大晋攻破神都时,怎不见圣人孟渠,亦不见子渠师侄,还有你扬州书院里,那些整日挂着忠君之道的贤臣良将呢?”
元稹说完这番话,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邹子渠,继续道:
“现在知道骂我大晋弑旧主,若无你们八大圣地的妥协,何来的大禹覆灭,你扬州口口声声喊了一辈子忠君,姜不凡被杀的时候,也不见你们出来忠心护主啊?
扬兖两州施仁政,也不见得百姓处境有多好,子渠师侄敢说,你两州治下的百姓不被武者,甚至是儒生欺压?
骂我大晋是乱臣贼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稹一通大笑,伸出手先是指着邹子渠,尔后又顺着他指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沉声道:“七年前神都覆灭,八大圣地妥协,天下势力无一人为大禹尽忠,亦无一人敢对我大晋稍有置喙,今日在座的诸位,包括你邹子渠在内,有谁敢说自己,不是乱臣贼子?”
他又顿了一下,冷笑两声后,朗声继续问道:
“说我大晋法令森严,苛政猛于虎,殊不知,当今天下本就是武者当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大行其道,所谓施仁政,不过是寄希望于人性,且不提白鹿书院这么多年下来,连正道七州都未平定,就是你们自家的扬兖两州,难不成就没有武者欺压百姓之事了?”
邹子渠不甘示弱,回道:“即便有,与北地三州相比,也好了不知多少倍,三州不过十亿人口,便是暴晋的铁证!”
“哈哈哈哈,如子渠所言,我大晋治下百姓苦不堪言,人人自危,迫于暴晋淫威才不得不屈从,即是如此,我大晋该危如累卵,孱弱不堪,顷刻间会分崩离析才对,怎么今日我大军南下,需书院连同正道四大圣地,誓盟反晋了?”
邹子渠是想说话的,可元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天下人凡言大晋,必提苛政,所谓苛政,不过是我老师诸葛元的法学治国,寄希望于人性者求仁政,妄图复辟神朝儒家仁政,却不回头想想,早已覆灭千余年的大禹神朝,就是血淋漓的教训,寄希望于人性,只会让天下再乱数千年。
我师曾言:
天下人,生而好利,才有财货土地之争夺;
生而贪欲,才有盗贼暴力与杀戮;
生而有奢望,才有声色犬马。
故,人性本恶,必以法度而后正。
以律法防范恶欲,以律法疏导人性,天下才能向善有序。
子渠,天下治道不在空谈,而在力行!
仁政也好,苛政也罢,谁能融入大争之世而强国富兵,谁便是正道,否则,便是空谈大道贻误天下,必将,为天下人所不齿!”
“哈哈哈哈哈哈,一派胡言!”
众人还没从元稹这番话里苏醒过来,憋了许久的邹子渠再也忍不住儒家一贯推崇的仁政被如此污蔑,怒笑斥责:
“君贤臣恭,父慈子孝,母为犊刚,兄如手弟似足,黎民苍生,人心向善,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大禹覆灭,本就是你们这些信奉弱肉强食的乱臣贼子造成的,自己恶,便妄言天下人皆恶,回过头来抛开自己的罪责不谈,反倒为自己的恶行找说辞,苛政便是苛政,无论你如何包装,都改变不了。
北地三州生灵,不过是迫于暴晋淫威,不得不屈从,你们这些制定苛政之人高高在上,享受着黎民苍生的供养,回过头来还要指责他们性恶,为自己的苛政套上法理,即便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无法改变,北地三州百姓,乃至天下各州百姓,对大晋的看法。
诸葛元的性恶论,千年前就被夫子定为邪谈,他本人也被夫子逐出书院,一个儒门弃徒的奇谈怪论,也亏得你有胆量在此胡说八道,简直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