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裂的刹那,青铜碎屑如暴雨倾泻。魏长生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眼睁睁看着篆刻其上的云纹符咒寸寸湮灭,法宝核心的离火精魄化作流萤四散。
反噬的气劲如毒蛇窜入经脉,喉头腥甜尚未涌出,老僧枯爪已扣住他天灵盖,直接将他按到地上,然后用那沾满泥尘的黑脚踩住。
邋遢老僧枯瘦的脚掌裹着层层污布,脚趾处破洞里透出暗黄趾甲,此刻正深深嵌进魏长生左脸。
粗粝的麻布纹路在他颧骨上压出血痕,黏腻汗臭混着腐肉般的异味不断钻入鼻腔。
魏长生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脚底黏着的碎石子正随碾压力道在皮肉间游走,仿佛有千百只毒蚁在啃噬,一张脸被踩得快要变形。
明明已经罡煞炼体,这肉身已经算得上是铜头铁骨,不仅力气巨大,寻常法术都伤不了分毫。结果刚遇到陈业这个不讲理的,法术直指神魂,转头又遇到这个不讲理的和尚,这修为高得不可思议。
早知如此,自己该转头就走。
但如今已经晚了,那邋遢和尚碾着魏长生的脑袋,苦口婆心地劝道:“施主满身戾气,行事乖张跋扈,不如跟贫僧念经,好降服心中之魔。”
魏长生用尽力气,从嘴里挤出一句:“我是焚香门弟子!你敢杀我,必将身受万劫而死!”
“阿弥陀佛,施主难道不知道,在佛眼中,众生平等。管你是焚香门弟子,还是路边一只野狗,贫僧都是一视同仁。”
这和尚仿佛真不在意魏长生的师门,那大黑脚还多用了几分力,将魏长生的脑袋直接踩入泥土之中,时不时还碾上几下。
魏长生只觉得自己脸皮都被磨破了,那和尚脚底的污秽像是从他的伤口融入血肉,让他浑身酸软,就连体内灵气都无法调动。
“来,施主跟我一起念,阿弥陀佛。生死炽然,苦恼无量;发大乘心,普济一切。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和尚念得高兴,便席地而坐,也不知从何处取来烈酒烧鹅,大快朵颐。
吃着酒肉,也不忘念经,这和尚仿佛真要化解魏长生的戾气,直到他服气为止。
魏长生虽然失手被擒,但他还是咬牙坚持。
心里想的是,这和尚既然不杀他,必定是忌惮焚香门的威势。
既然如此,自己更加应该咬牙坚持,不能丢了师门的脸面。等到师门长辈前来救援,再来将这和尚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
两人便这般僵持着,过了好久,直到天上有剑光掠过。
邋遢和尚这才住了嘴,抬头望去。
“清河剑法,啧啧,这崔县何德何能,惹来这么多名门正派的弟子。”
听得和尚这么说,魏长生连忙大声道:“那是我苏师妹,清河剑派与焚香门乃是世交,我与苏师妹并肩出行,她定是在找我,你快放了我,否则你便是招惹了焚香门与清河剑派!”
这和尚之前听得焚香门的名字并未在意,此时听得魏长生提起清河剑派,那碾着他脑袋的脚却是缓了些力气。
“清河剑派……那位掌门确实是不好惹啊。”
不过老和尚感慨了一声,便又将魏长生的脑袋踩得入土三分。
“不过,贫僧又不是招惹清河剑派,贫僧这是日行一善,为你消灾解厄呢。快随贫僧念经,等你念完了,我还有话要问你。”
魏长生倒是硬气起来,咆哮道:“焚香门弟子,宁死不会向你这魔头屈服,你要问就问,我绝不会念你的魔经!”
和尚笑道:“你这滑头,难道不是该说要杀便杀么?”
魏长生才不会接这句,他可是焚香门弟子,有大好前途,谁愿意就这么死了。
这和尚也不跟他斗嘴,只是脚上又加了几分力,都快要将他脑袋给踩下来了。
魏长生终于忍不住大声惨叫,他感觉自己脖子都要被踩断了,这和尚像是真想要他的命。
眼下可不是硬气的时候了,魏长生连忙说:“我念,我这就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哈哈,这才对嘛,贫僧日行一善,你好好接着便是。”
和尚得意大笑,逼着魏长生念了一遍经文,却并没有将那大黑脚松开,只是收了几分力气。
等到魏长生有了喘息之机,和尚这才问道:“你是何时到此地?可曾见过另一个法号苦厄的和尚?”
魏长生连忙说:“苦厄和尚?没有,我刚到此地,还没到一天,不曾见过什么和尚!”
“那你……嗯?”邋遢和尚突然皱眉,右手做拈花状轻轻一挥。
动作轻柔,却像是打在波涛之上,凭空震荡出层层涟漪。
做完这动作,和尚又说:“竟然算到贫僧的头上,看来,那清河剑派的弟子还真是来找你的。你说你刚来崔县,但我却听闻崔县与那清河剑派有些纠葛,已经持续了不少时日。”
“不知道,我一无所知,我真的只是刚到崔县,从未见过什么苦厄和尚。”
魏长生只当这邋遢和尚是来寻仇的,毕竟和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苏纯一真遇到另一个和尚,多半是动过手。
这是师门长辈给后辈弟子报仇来了,自己肯定是被连累的,那清河剑派真不是东西。
若当真如此,那自己肯定不能为她挡灾。魏长生连忙说:“我听说过崔县之事,有人冒充清河剑派在崔县收集童男童女。清河剑派便让苏纯一前来查探,她已经来过崔县数次,如果那苦厄和尚真的在崔县,那她一定见过。”
和尚放下手上的烧鹅,叹息道:“若是真让他碰上清河剑派的弟子,估计已经丢了性命。”
“对对对,清河剑派向来辣手无情,多半是苏纯一杀了苦厄和尚!”
刚才那和尚差点将他脖子踩断,生死危机就在眼前,魏长生已经顾不上清河剑派与焚香门的关系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可不仅仅是魔门修士会这么想。
到了生死关头,没几个真能做到大公无私。
而且魏长生觉得自己也没撒谎,他确实不知道那苦厄和尚是谁,至于苏纯一是否真是凶手,那就让这和尚自己去问吧。
苏纯一修为比自己高,说不定能打得过这和尚呢?
心里念着与我无关,魏长生只希望这和尚能高抬贵脚,放他一条生路。
“你说得有理,这缘之一字当真玄妙,贫僧随便问一问就找到线索了,当真是佛陀保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脑袋上的大黑脚挪开了,魏长生连忙爬起来,揉着自己一片淤青的脖子,仔细观察这邋遢和尚的表情。
脚是松开了,但自己是真的能走了么?
和尚看魏长生这畏畏缩缩的模样,笑道:“莫慌,贫僧也不是什么抽魂炼魄的魔头,刚才你念了经,可有感觉戾气化解了许多?”
“有,多谢大师指点,我日后定当……定当……”
魏长生本想假意奉承,说日后一定会铭记于心,不敢再肆意妄为。但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也说不出来。
那和尚只是咧嘴笑着,仿佛在等魏长生继续说下去。
魏长生用尽力气继续说道:“日后……定当……定当……将你千刀万剐,扒皮抽筋,让你神魂永生永世被劫火炙烤!”
话刚说完,魏长生就捂住了自己的嘴边。
遭了,怎么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和尚手段残暴,这话说出来,那不是找死吗?
原以为自己要再受酷刑,却听这和尚哈哈大笑道:“这才是你的心中所想吧,在贫僧面前,你可以不说话,但可不能撒谎骗我。”
魏长生震惊道:“你,你对我施了什么法术?!”
和尚双手合十,虔诚无比道:“这不是法术,而是规矩。你随我念了经文,便算是出家人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若想再说谎言,那就得先还俗了。”
魏长生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跟着念了几句经文,竟然就被下了如此恶毒的禁制,而他竟然半点感觉都没有。
这和尚修为高得不可思议,绝不是通玄那么简单,而是更高的境界!
知晓这和尚与自己相比是云泥之别,魏长生连忙说:“大师,你就放了我吧,既然我不能撒谎,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从未见过什么苦厄和尚。”
“我信你,你确实没见过苦厄,但你说得也没错,清河剑派的弟子应当见过。贫僧不善卜算之术,只能麻烦你来引路了。”
魏长生哭笑不得,连忙推辞:“大师,我也不知道那苏纯一身在何方,你刚才都看到,她剑光之快,我根本追不上。”
“无妨,贫僧并非让你亲自去追。”
听得此言,魏长生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但和尚接着便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朝天上一扔。
魏长生只觉天旋地转,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和尚瞧了瞧魏长生趴在地上的姿势,左手正好甩在前方,手指指向北面。
和尚叹息道:“可惜,看来你与那清河剑派弟子牵扯也不深,只能指出大概个方向。”
说罢,和尚抓起摔得晕头转向的魏长生朝着北方飞去。
数里之后,魏长生又一次被扔到空中,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和尚疑惑道:“咦,怎么换方向了?这边是……焚香门?清河剑派的弟子跑去焚香门,难道是要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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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自作孽不可活
魏长生蜷缩在腐叶堆里,喉头泛着铁锈味。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肋骨折断处的摩擦声,像两片碎瓷在皮肉里来回刮擦。
魏长生修为低下,也不曾学过卜算这种高深的手段。他如今相当怀疑,这和尚根本就不是在卜算,单纯只是想折磨他。
即便是经过罡煞炼体,拥有了一身铜皮铁骨,但被反复抛弃再狠狠砸在地上,他身上的骨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断了几根。
痛苦是其次,真正令魏长生难以忍受的是生死不能自已的屈辱。
自从开始修行以来,他何曾有过这种无力挣扎的感觉。
但事实便是如此,他如同一只被玩弄的蝼蚁,不知道何时就要死在这和尚的手中。
就这般飞几里地就被扔一次,魏长生记不清自己的脸与地面硬碰多少次,只记得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这和尚终于是停了手,发出疑惑之声。
“这是?”
邋遢和尚将魏长生扔到一边,拨开密林,走到一面石碑前。
魏长生抹掉脸上的烂泥,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
他不敢跑,之前曾想过趁机逃命,但没跑出几丈远就被抓回来,又是大黑脚伺候,将他踩到地里。
这和尚的修为太高,魏长生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如今见这和尚驻足观望,魏长生也好奇看了一眼,心中希望能有转机。
结果一看这石碑上的文字便被那落款吸引。
散修陈业,清河剑派苏纯一。
这两名字如此刺眼,让魏长生面容一阵扭曲。
又是这两人,要不是他们,自己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魏长生现在都恨不得快点追上去,让这和尚杀了陈业与苏纯一,这样好歹能拖个垫背。
不过这个石碑是什么东西?
为何会在这里,这和尚为何又会找到这里来?
仔细看完上面的文字,魏长生才知道,这竟然就是那苦厄和尚的葬身之地。
他们遇到那魔头的埋尸之处,便杀了那魔头,还立碑邀功?
魏长生心中高兴,这和尚看到石碑,怕是心中杀意更盛,抓住那两人后,定会将他们折磨得更惨。
但邋遢和尚却并未如魏长生所想,愤怒地拍碎这石碑,反倒是双手合十,对着这堆坟头说:“阿弥陀佛,惊扰了亡者,罪过罪过。”
这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看得魏长生惊讶,这和尚折磨自己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果然,佛门最是虚伪!都是邪门歪道!
正满心愤恨,魏长生却见邋遢和尚俯下身来,在石碑下捡起一个粗陋的草人,仔细端详之后,却将这草人抛向魏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