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一线的苦战，最终他修炼成了返虚境，也亲手杀了那个当年杀死师父的仇人。
可他所杀之人，亦有亲朋好友。
大仇得报之后，剑仆自己又成了他人报复的对象。
而且这次想要向他寻仇之人，乃是一名合道境。碰上此人他不仅毫无胜算，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王神来听到此处，一拍大腿，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知道了，你来纵横楼浏览群书，就是为了寻找此人的剑道！”
剑仆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我已经见过这个合道境，又何必在书中找他？！”
“哦，好像也对。”
云逸说道：“前辈当初只是返虚境，又是如何从合道境手中逃出生天的？”
剑仆眼中闪过一抹追忆。
第169章 惊鸿一瞥
越境杀敌，这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情。
炼气境击杀化神境，化神境力挫返虚境，这些情节不必去话本里找，光是云逸本人就干过不少。
但还从未听说过返虚境越境打杀合道境的传说。
修真六大境界，其中有个人尽皆知的说法，那就是六大境界还分为上三境和下三境。
炼气、化神、返虚只是下三境，得道成仙的基础，微不足道的前三步。
而上三境，合道、飞升、仙人，那才是实打实的得道成仙。
世人之所以很少提起这个说法，乃是因为绝大数人都停在了下三境之中。因此才会把六个境界放在一起，才让飞升成仙显得没有那么遥远。
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上三境和下三境的差距乃是天地之遥，云泥之别。
甭说一个返虚境妄图杀死合道境，就是十个返虚境也做不到。
更何况合道境除了肉身强悍之外，自身更与大道合体，若要彻底杀死还要抹除大道，更不是返虚境可以做到的事情。
因此当剑仆碰到那位合道境高人的时候，注定毫无胜算。
剑仆悠悠讲道：“当时我被那名合道境追杀，他明明可以直接把我杀了，却偏偏没有这样做，任由我身受重伤狼狈逃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痛快一些。
“冤有头债有主，杀害师父师娘的人我已经杀了，可我就是觉得不甘。虽说冤冤相报永无止境，但凡事都有一个源头。
“我的死的确可以成为这段仇恨的尾，终结这一切。因为我没有后人，更没有徒弟，再不会有人为我复仇，死了便是死了。”
云逸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山上山下从来都没有什么区别，修真中人也和江湖中人一般无二。
谁都放不下仇恨，谁都希望用别人的死来终结一段孽缘。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想要跳出仇恨又怎会那样简单？
王神来说道：“他明明可以杀你，却故意不杀，因此生了变数？”
剑仆点头：“后来我逃到了一处草原，居然刚巧碰到个过路的合道境，是个剑仙。他本不想管，但刚好看到我被仇家打断四肢百骸，听到仇家同我讲起了这段仇恨到底因何而起。”
云逸：“难道还有隐情？”
“我原本以为这些杀戮的起因，乃是我千不该万不该对小师妹生出爱慕之情。假如没有此事，小师妹多半会嫁给那个畜生，宗门也就不会遭逢巨变。”
“可这件事并不是真正的因？”
“仇家和我师父本就有怨，如今他晋入合道境不屑出手，便安排了自己的返虚境徒弟去杀旧日仇敌。呵呵，自己徒弟杀了曾经的对手，这样他才觉得畅快。”
“后来你又杀了他的得意弟子。”
剑仆哈哈大笑：“所以他既想杀我，又想给我留一条生路。条件是让我拜入他的门下，从今往后做他的关门弟子，哈哈，简直荒唐！”
王神来撇嘴道：“有时候真是很难理解合道境都在想些什么，这些人是不是修行修的脑子出了问题？”
他这话不仅冲着剑仆和他故事中的那个合道境，同时也冲着自己的父亲烛庸。
云逸也深有同感，在他看来宋新瓷也是相当难以理会的一位合道境。似乎修士为了合道，不得不将自身三观融于大道，因此为人处世愈发极端。
剑仆继续讲道：“过路的那个合道境是个好管闲事的剑仙，偏偏听我那仇家讲完了这桩惨剧的起因。他越听越是来气，居然留了下来。”
云逸：“他要救你？”
“不，他要请教对方的大道。”
剑仆眼中泛着一股异样神采，仿佛那日他看到的场景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那是他头一次看到合道境之争，整个人自然激动不已。
本以为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没想到合道境之中亦有高低之分。
辽阔草原上，忽有大风悍然吹过，卷起千万根草，其中不少拍打在剑仆脸上、身上，甚至心上。
而后风停，万籁俱静。
天空有只鸿雁孤身南飞，轻鸣一声，声音竟传遍四面八方。
眼前那人，也伴着雁鸣出了剑。
天上鸿雁似是看到可怖之物，被惊起远飞而去。而在合道境剑仙面前，有道长逾百米，宽约三丈的巨大鸿沟随着这一剑降临于世！
寥寥一剑，便划出了一道深浅难测的深渊！
惊鸿一瞥！
仇家同样是合道境，虽然竭尽全力以命相搏，却也没能挡住这一剑，连人带着大道一同陨灭。
王神来鼓掌道：“好潇洒的剑仙！”
云逸恍然大悟：“所以前辈在纵横楼待了许多年，其实是为了寻找这位剑仙的身份？！”
剑仆说道：“没错，恩人来去匆匆，对我不曾理会。但我记得他的剑道，毕生难忘，即便从那之后我苦修百年，也找到了自己的大道，却还是久久不能忘怀！”
云逸：“你不是为了报恩，只是想搞清楚那一剑的来历。”
“我想知道他是谁，我想知道那样的一剑如何才能施展，除此之外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我去在意！”
“干了这杯！”云逸听着来劲，一把夺过王神来的酒瓶，和剑仆碰了一下，同饮此杯。
王神来顿时急了：“给我留口，给我留口。”
剑仆说道：“剑乃凶器，与之有关的大道也多数与杀戮有关。可一心复仇之人，是极难走到至高处的。”
云逸：“因为复仇只能一时让人上进，若是太久反而使人堕落。”
“大道无穷无尽，复仇与其相比只是小道，等到要杀的人死了，那仇恨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仇恨只是让人走下去的动力，却永远成不了脚下的那条路。”
剑仆忽然看云逸顺眼了许多，觉得他倒是可以做个知己，“你如今也见识过了不少剑道，它们说白了都是杀人之道，只是方式各有不同。”
云逸闻言顿时陷入沉思，良久不言。
王神来和剑仆见状也纷纷不语，闷头饮酒。
片刻后，云逸叹道：“我娘子身受剑气所困，我修行剑道乃是为了治好她的病症，解她之苦……前辈说世上剑道都是杀人之道，难道真的从未有过……救人之道。”
第170章 救人剑
剑仆感慨道：“剑本来就是杀人器，杀人救人都看用剑的人如何去想。我自练剑以来，只用剑杀人，却从未想过用剑救人。”
王神来摇头：“我却觉得剑乃是斩断因果之器。”他忽然来了兴致，去而复返，归来时拿着画具，当着剑仆的面开始画起了那惊鸿一瞥。
云逸的兴趣并不在此，而是依旧停留在“救人剑”上。
他忽的想起南宫飞天，那位惊世绝艳的剑仙也找了一辈子的救人之道。可手中的剑只能助他杀敌，却无法救回他的卿卿。
因此只能遗憾。
即便有朝一日南宫飞天成了仙人，他也依旧遗憾，只剩遗憾。
杀人，无法让人圆满。
或许他最终就是想通了这件事，才会主动兵解，散去修为，将“自然而然道”也还给了人世间。
……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三人一场对谈，居然会给云逸带来如此大的冲击。
剑仆喝了不少酒，将陈年往事说了个痛快，不久后便回到纵横楼继续寻找剑道去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余生只有这么一件大事。只要找到那位神秘剑仙的来历，他便心满意足。
他自称剑仆，其实是那人剑道之仆。
王神来看出云逸的古怪之处，便又在原地陪了他一会儿，却见云逸双眼痴痴看着远方，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
他不言不语，只是指尖偶尔会动弹几下，似是比划着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他不小心钻了牛角尖，走火入魔那可如何是好。
王神来见状轻声问道：“今天不看书了？”
云逸闻言突然起身：“不看了，想去山下走走。”
“我陪你？”
“这倒不用，我自己一人就好，可能直接就回无锋山那边了。”
王神来热脸碰了冷屁股，不免有些气恼。兄弟看你心情不好，想要带你出去转转，结果你小子却不领情！
若是换成平时，云逸一定会冲着王神来歉意一笑，可是今天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铸剑山庄。
山庄大门除了直接通往山下的传送阵之外，还有一条粗壮铁索可以下去。
只是平日里没人会走这条“路”，风大危险不说，主要是走起来颇为狼狈，毫无神仙气概。
修为低的用传送阵，修为高的则御空飞行，故而一年半载也难得见到一个人走一趟铁索路。只有偶尔铸剑山庄开门收徒，才会把此处作为一项试炼开放。
不过云逸今天打算试试。
守门弟子见状忍不住出言提醒：“那铁索许久没有保养过，只是个样子货，你可千万小心点，别掉下去啦。”
云逸应道：“知道了。”
守门弟子不再多说，心想大家都是修行中人，就算半路出了岔子，直接祭出法宝也不算晚。反正铸剑山庄建在空中，摔下去的功夫也足够他做出反应了。
云逸却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想试试这条凡人眼中的通天之途。
修士把去往天界视为最终目标，可对于山下的凡夫俗子而言，飘在半空之中的铸剑山庄就已经是无数人终其一生的梦了。
铁索踩在脚下有些发虚，有时一脚落下仿佛踏在云端，软绵无力，偶尔一阵风儿吹过，还会轻轻摇晃。
虽说幅度不大，可换成普通人却难免吓得手忙脚乱，并且因此越来越乱。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云逸曾在问道石阶有过刻骨铭心的感受。上山折磨的乃是体魄与意志，但有时咬咬牙也就撑过去了。
下山却远非如此，每一次落脚都要琢磨，不然就要落得从山上跌落的凄惨下场。
如今云逸仿佛又找回了初次炼气修行的感觉，一步一步走得极为扎实。
他伸手轻轻拂去眼前浮云，偶尔有飞鸟掠过身边，发出清凉鸣啼，顿觉天地之宽。
眼看山脚的铸剑城由小转大，城中的诸多细节也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