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孚激灵了一下,就见一名膀大腰圆怕是两百斤以上的妇人推门而出。
这就是他那位友的妻子胡氏了。
“你找谁?”
胡氏很直白地问。
赵以孚立刻抱拳作揖道:“小生赵以孚,特来此寻我那好友范进范子长。”
胡氏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他不在。”
随后几乎是当着赵以孚面嘀咕了一声:“这些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
赵以孚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是范进的媳妇嘛。
他急中生智从怀中掏出了一袋依依的零嘴道:“嫂子且慢,小生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只能拿这鱼干给嫂子解闷了。”
胡氏闻言立刻转身,一把接过那鱼干瞅了一眼,然后飞快挤出笑容道:“原来是赵家兄弟,你来就来了怎的还要带东西呢?”
“真是,我这就把那老东西叫出来,他才四十多就已经有些耳背了。”
说着转身就往屋里去,丝毫没有邀请赵以孚进屋的意思。
听着屋内传来那‘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赵以孚也完全没有进去凑热闹的想法。
片刻之后,范进那个瘦小的身子就这么被提溜着出来了。
他有些慌乱地沙哑着声音道:“夫人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
那胡氏把他往地上一丢道:“你朋友来找你,好好招待他在城里玩耍。”
说着就又转身回去,‘碰’地一下关上了门。
赵以孚都无语了,这胡氏是得有多不待见读书人?
范进这才看到了赵以孚,无奈地苦笑一声,随后双手在耳朵里抠了一阵掏出了一些灰泥来说道:“让君信贤弟见笑了,只是老朽要想在这家中读书,就得要用这法子方能静心。”
赵以孚只能由衷叹道:“子长兄真是刻苦。”
范进拉着赵以孚道:“我与君信贤弟好久不见,今日正要好好游玩一番。”
赵以孚知道他的性子,所谓游玩也就是附近稻田里逛逛就好,任何有消费的项目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但他也没说什么,既然是当朋友了那自然要去适应朋友的状态。
他说:“子长兄近日来一直如此苦读?”
范进笑着说:“不然还能如何呢?”
赵以孚道:“近日闻周师聊起兄长,言说兄长文章老练实则功力不俗,缺的其实不在文章学识而是世事历练……”
他正说着,就见范进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羡慕模样。
他停了下来。
范进才道:“没想到年头我们还同游墨山,如今到了年中贤弟就已经是周师座上宾,羡煞旁人也。”
赵以孚听了摇摇头道:“子长兄莫要妄自菲薄,其实周师同样关注兄长,今日我来寻你便是要把周师的一些指点带到。”
其实周肃哪里对范进有指点,全是赵以孚按照自己的理解想要给范进一些建议罢了。
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因为他如今的确对府试的要求看得比较透彻了。
范进立刻肃穆直身,对着墨阳城书院的方向遥遥躬身道:“多谢恩师指点。”
如此做完,他才期待地看着赵以孚问:“君信贤弟,快说说恩师交代了你何事?”
赵以孚说:“前面说到的,子长兄欠缺的不是写文章的能力了,而是对世事的历练。”
“何为历练,便是对事务的认知与思考,对政令的理解与评价。”
“相信兄长有了这些,再配合你原本就已经练达的文章水平,必然能够冲出府试这一关。”
其实可以换个简单点的说明:不要死读书!
范进闻言若有所思,却又似乎不得要领,他茫然地看着赵以孚道:“如之奈何?”
赵以孚闻言笑道:“来,这些给兄长回去好好参详,必有收获。”
范进接过赵以孚‘印刷’的公文,只是看了两眼之后就有种两眼放光的感觉……这等公文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有资格接触到的。
所以说普通人在信息资源方面还是差了真正权势者许多,只是这些信息方面的差距就足以拉开鸿沟般的差距了。
范进爱不释手地问:“这可以吗?”
赵以孚说:“放心吧,这是小弟誊抄的内容,只要兄长记得别给旁人看了去就是。”
范进听了大为感动,他觉得那周肃未必记得他这样的小人物,真正记得他的恐怕还是眼前的这个好兄弟。
“君信贤弟,大恩不言谢,日后为兄若有所成,必不忘今日之事。”
赵以孚闻言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他图范进的报恩吗?
图那个干什么。
他只求自己无愧于心。
早点点醒了范进,说不定他还能提前一些时日中举,那他也算是真正报恩了。
他想了想又说:“对了,兄长先看这些公文,我们得空可以一同讨论这公文中的内容,互相印证一番或许会有收获。”
范进颇为赞同道:“正该如此。”
他感慨道:“有君信贤弟这般挚友,才觉得在这人间活着还有滋味。”
赵以孚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消沉,便劝道:“兄长莫要如此,我看嫂子对你也是一片真心的。”
范进听了苦笑道:“我自然知道她是真心待我,只是她始终不能理解我的追求,觉得我此时再读书已经无用了……”
赵以孚听了笑道:“无论如何,能够陪伴兄长不离不弃至今,她也是个好女人。”
他说这话莫名地有些心虚,有些不太确定那胡氏是否是因为没人要了才会不离开范进身边……
不过兄弟嘛,总是劝和不劝分的。
事实上也是,这范进若是没有胡氏的嫁妆补贴以及老丈人时不时接济,日子早就要过不下去了。
也别怪那胡屠夫对女婿没好脸色,毕竟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还得出来当屠夫赚钱养家,还要补贴个老女婿一家……这换做谁也要有怨气。
第37章 先生带你长见识
不得不说,找范进来一同参研公文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因为这老童生的书本知识非常扎实,无论看到什么都能够引经据典找到经典中的原文对照。
这在旁人看来是迂腐,可要科举做文章就非得如此不可。
这方面也正是赵以孚所欠缺的。
而范进虽然可以旁征博引,对公文中所描述的一些事情却没什么敏感性,还得要赵以孚琢磨一下以后与他分说清楚。
可一旦分说清楚了,范进就立刻能够引经据典地将一些典故套用起来……甭管合不合适,反正能解释得通就行了。
如此两人也算是相互促进,一时间学力大涨。
而十日期满,赵以孚将自己抄的公文交作业之后,周肃二话不说又拿出了上一年的公文再给赵以孚去抄写。
赵以孚这时一点也不抱怨了,一声道谢之后再次与范进互相参详,连续两年的公文内容细细讨论一番,竟然察觉到了一些墨州一地乃至整个南湖行省的秉政脉络。
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风景,不由得便多思考了一些,同时也联系这段时间自己生活中、周围的变化来判断这些政策是否有效以及效果如何。
此时又因为范进一直在底层生活,对此倒是反应得很快。
至于赵以孚就没那么多感触了,毕竟他家里已经做掉了两个不听话的县令……
……
随着入夏渐深,这天气也渐渐炎热了起来。
赵以孚有真气护身倒是不怕热,不过旁边宋玠就热得大汗淋漓。
同时这大太阳下生意也不怎么好了。
但两人也不在意,反倒是闲聊了起来。
“君信,这段时间你和那范进在一起用功读书,看起来是要准备冲击后年的秋闱了?”
赵以孚点点头说:“明年的科试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然后就是秋闱了。”
宋玠羡慕地说:“真好啊,要是我当年也能坚持下来就好了,至少来年可以和你一同参加科试……”
赵以孚道:“现在再努力也来得及,子泰兄本就是中过秀才的人,现在再捡拾起来也不难吧。”
宋玠闻言道:“难难难,如何不难了?”
“其实为兄当年通过岁试就十分勉强,一想到往后每隔三年还要再考一次,考得差了要被训斥,最差还要被革除功名……我就要焦虑得喘不过气来。”
“倒不如现在安安稳稳的,以后年纪大了再找个教书先生的工作,太太平平一辈子也就过了。”
赵以孚听了这无比躺平的打算有些沉默,随后他问:“师兄,你这是准备放弃修行了?”
‘师兄’而字,代表了赵以孚现在说话的立场。
宋玠愣了一下,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该放弃了。”
赵以孚觉得有些难受,他本以为宋玠也开始做‘私人订制’的活至少能够重新找到修行的动力,怎知……
宋玠已经说道:“这些日子为兄的生意好了不少,能够给家里带去的银钱多了许多。”
“贤弟,你可知那种每次回家时,老婆孩子都期盼着你带回好消息而你又次次令他们失望的感觉吗?”
“为兄不想再令家人失望了。”
赵以孚叹息,也就不说什么了,只能说人各有志。
他的情况与宋玠的恰恰相反,家中是真没什么能令他感到留恋的,在有功名之前他更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两人很快中止了这个话题,似乎这样的交谈从未发生过一样。
倒是赵以孚明白,两人已经有了不同的选择,将来迟早会分道扬镳。
他们还要再说,可就在此时,已经长了不少个头的依依忽然竖起了耳朵,对着街口方向喵喵直叫。
并非示警,反倒好像是在提醒赵以孚什么。
赵以孚连忙扭头看去,就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前来。
他和身边同样看到那人的宋玠同时愣了一下,随后还是他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作揖道:“见过先生,先生怎的来了?”
他惊讶极了。
而能够当他如此亲切自然的一声‘先生’称呼的,也唯有墨山丹青门梁中直了。
梁中直走出一步,竟然就好像跨过了数十步距离,从街口飘忽一下来到了赵以孚面前道:“今日有事来城中,正好带你一同去长长见识。”
“快点收拾东西随我来吧。”
赵以孚听了一个激灵,立刻手忙脚乱地收摊。
而此时宋玠才如梦初醒地说:“梁师……您是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