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族前面三个占据的都是富庶之地,唯有这孙家是以这镇边之地为根基,真很难想象他们是如何发展出这份家业来的。
百衲道人低头捏起一把土壤来搓了搓,随后道:“这里的土地倒是颇为肥沃,若是用心耕种的话必然能够年年丰收。”
赵以孚点点头。
随后他们来到了镇子门口,看到了在门口拦人检查的一队乡勇。
这些乡勇应当都是孙家自己人,也唯有孙家自己人才能用的放心。
“站住,你们不能进去!”
忽然,两个乡勇拦住了前面的人。
赵以孚和百衲道人见状连忙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然而那被拦住的人却是一个年轻人背着一个老妇人。
年轻人见自己被拦了,连忙放下老妇人然后在那连连磕头道。
“让俺娘进去吧,俺娘已经病了二十多天了,让我们进去给医师看看吧,俺不能没有娘啊!”
那门口的乡勇却斥责道:“明知道我们老爷已经明令禁止一切得病之人进来了,你还企图蒙混过关?”
“我看你是欠打!”
说着那乡勇就气呼呼地要挥拳揍那年轻人。
百衲道人见状好奇地转向赵以孚问:“怎么,不去阻拦吗?”
赵以孚摇摇头说:“前辈玩笑了,这乡勇拦人没做错,而他也揍不了人。”
那年轻人的确没有挨揍,因为已经有年长的乡勇把人拉住了。
再看此时那背着母亲的年轻人周围……
原本还有三五个人,却都已经避瘟神一般地躲开了老远。
这个情形其实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世道,老百姓最怕的是什么?
当然是得病了。
因为人一旦得病了,那么就意味着要有一段时间没办法干活,那么家里的情况就有可能要变得困难。
而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资本去请医生看病的,故而为了避免自己得病甚至传染家人,他们都会离得病之人远远的。
甚至年轻人这般背着病人来到人口稠密区的做法在这里会显得很糟糕,会遭人唾弃……可是这年轻人又能如何呢?这是他的母亲啊!
所以年轻人只是在原地不断地磕头,磕头着。
其情可悯。
年长的乡勇也没走近,只是叹息一声道:“我们镇上唯一会医术的木老先生前些时日回家探亲也没回来,我劝你不如往其他乡镇上试试……”
年轻人又磕头,可是磕了三个之后就浑身泄了气一般地瘫软在了地上。
年长的乡勇叹了一口气。
可是没想到先前还气愤地想要揍人的那个乡勇忽然走上前去,从自己腰间拿出一个小布袋丢了过去。
他说:“快点带你母亲走吧,走快点说不定能赶得上。”
年轻人泣不成声,他身后的老母也是暗自垂泪。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无法分辨谁对谁错。
乡勇们是职责所在,他们要保护自己身后整个镇子的人故而强硬。
而背母求医的年轻人更是可悲……
赵以孚摇了摇头,他问:“前辈,你觉得这事该如何解决?”
百衲道人叹息道:“如今的症结在于如何让那妇人得到医治,可这是当前无法解决之事。”
“这囚室山的事情我也曾听闻,因为常年有瘴气从囚室山中漫出,一些体弱者就会受瘴气感染从而一病不起。”
“而如何解瘴气之毒……”
赵以孚摇了摇头,一声轻叹道:“也罢。”
说着他往前走出道:“让我看看吧,我也算是学过一些医术,应当可以有所作为。”
百衲道人奇怪地看了过去,他倒是没想到赵以孚会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除非赵以孚真的懂医术……可他从未听说过丹青门的人会懂医术啊?
那年轻人看到了赵以孚立刻激动地上来要扶,但赵以孚很是柔和地一推手将年轻人的手隔开。
他来到了老妇人的身边看了看其面色舌苔,再把脉诊断一番。
可是,他固然看了不少医书,但对‘望闻问切’这种需要经验积累的诊断之法能掌握多少?
及至此刻,他忽然暗叹一声‘罢了’。
随之体内原本圆转如意地运行着的‘守仁法’便停了下来。
他自己停了守仁法,这也就意味着断破了这‘守仁法’的功!
但是他对此并未有任何犹豫,或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当有所为。
真气探入了老妇人的病体之中,他立刻就对妇人体内的病灶完全了解。
这些病灶并非主要原因,虽然的确是这些病灶引起了她如今的症状。
可根源还是在这老妇人肺部盘踞的一股子毒障之气息作祟。
赵以孚明白了前因后果,便撤回了真气。
收回真气的时候顺便将老妇人体内的病灶都给攻破了,而后才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瓷瓶道。
他一边倒出药丸一边道:“我这里给你一枚解瘴丹,用水送服,之后应当就能痊愈了。”
年轻人闻言二话不说,解开自己腰间装水的竹筒,然后就拿着药丸要给自己母亲用药……
赵以孚见状却是立刻制止道:“慢着,你的水不能用。”
年轻人愕然。
赵以孚则是拿过那竹筒,将里面的水在自己手上感受了一下,才道:“这水中就有微弱瘴毒,你若是还用这水给你母亲服用,那她的病可好不利索。”
年轻人愕然道:“这怎么可能?我们村子里的人一直都喝那口井里的水啊……”
他的话戛然而止,若有所思地说:“难怪今年村子里好多人都生病了……”
众人这才哗然,他们也没想到井水竟然会有问题。
大家都是周边村子过来赶集的,现在知道一家村子里的井水有问题,不由的就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了。
而在年轻人换了水来给老母服下丹药之后,众人惊奇地看到,这老妇人脸上的病色就这么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只是多日卧病,她的身子还十分虚弱,但那咳嗽气喘的频率则是明显下降了。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小伙子又开始磕头了。
赵以孚抬手制止道:“带你母亲回去好好休养吧,不必多礼了。”
他站起身来,对百衲道人点了点头,然后就走向这峰门镇的门口。
乡勇见状纷纷行注目礼,却没有一人阻拦他们进镇。
百衲道人有种错觉,他此时再看赵以孚时就觉得他已经大不相同了。
原先他看赵以孚,虽然穿着儒袍,但还是能够感觉到那儒袍下隐藏着一头可怕的巨兽,尤其是想起自己刚刚消肿的头上大包,就不免觉得赵以孚是个武夫。
可是现在。
他再看赵以孚的时候感觉就已经截然不同。
说不出来这变化是什么,只觉得赵以孚在这一刻仿佛‘柔软’了一些,但又好像站的更直了。
废话,对于百衲道人来说,现在的赵以孚可以被他一发掌心雷撂倒,当然显得‘柔软’了。
自己解开了‘守仁法’,这意味着赵以孚又得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将‘守仁法’重新练起来。
不过相应的这事对他来说也不难,只是需要消耗的时间比较多,他暂时没这个时间罢了。
至于说这般为了探查一个老妇人的病情而自己破了守仁法是否划得来?
反正赵以孚是没有后悔的情绪,甚至觉得念头通达。
百衲道人跟上去奇怪地问:“你还会医术?”
赵以孚答道:“翻过一些医书,只不过因为知道来这边需要面对瘴气的问题,故而在出门前特意找了张‘破瘴丹’的丹方,如今只是正好派上了用处。”
百衲道人又惊:“这丹也是你自己炼的?”
赵以孚点头。
百衲道人又以奇怪的眼神看过来了。
他说:“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丹青门的人如此多才多艺,你该不会是假的吧?”
赵以孚顿觉无奈。
为什么他觉得丹青门的前辈们大多不学无术呢?
他解释道:“前辈,你也知道我丹青门是纯阳支脉,而我纯阳祖师最擅长的便是剑道与丹道啊。”
“剑道者,其实也已经有不少化入了我丹青门的‘琴棋书画’传承技法之中,而丹道则存在于根本修炼之法。”
“也就是说,我丹青门弟子只要修炼有成,理论上丹道理解都不该差,只是有没有实操而已。”
百衲道人听了不由得感觉很吃味,他说:“照你这么说,其实你们丹青门自己发展一下,就也可以有剑修、丹修这种?”
赵以孚点点头说:“理论上是这样的,毕竟祖师留下的传承博大精深,大家完全可以从中挑选擅长的方向去领悟,然后就能有不同的传承支脉了。”
百衲道人感慨:“你们这些大派传承的弟子真是幸福,不像我等散修,一路行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很多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错了还是对了。”
赵以孚则是奇怪地说:“以前辈的修行,随便找一处门派挂单当客卿都可以过得很好吧?”
百衲道人哈哈大笑道:“可老夫其实已经习惯了这般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受不得那门规拘束啦。”
“更何况我现在这样可以和所有门派的修士交友论道,不分正邪。可是若是真找了门派挂靠当客卿,也就只能留在这个门派了。”
赵以孚听了点点头说:“也是,前辈已经走上了博采众家之长的道路,那也只需要按照自己擅长的方式走下去就好了。”
“我家掌门就曾说过,所谓‘道’,终究是自己走的道路,唯有在自己所选定的道路终点收获果实,那才是修者真正的道果。”
百衲道人听了心里就觉得舒服很多,他不由地赞道:“其实你小子若是当年没有拜入丹青门,恐怕也能成为一个很厉害的散修。”
赵以孚一挑眉,这是在咒他?
百衲道人却说:“做散修最重要的是要人缘好,若是一味好勇斗狠那路是走不长的。”
“唯有能够和那些大门派的人交好,才能跟在后面得一口汤喝。”
“那般好勇斗狠的,走到最后其实早就不容于世了,败亡也就成了必然结果。”
赵以孚听了不置可否,毕竟百衲道人没见识过‘韩老魔’那样的散修。
他们这般边聊边走,准备在这镇子上找一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