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中,他的能力是一等一的顶尖。
但是沉寂下来,却又迅速陨落。
他不会建立秩序,他不会治理国家。
登上了至尊之位,前路的一切都千难万难。
血衣军,大齐……他这个皇帝,真的还有必要吗?
‘大哥不好奇,我在乾元做什么吗?’
‘大哥不好奇,乾元如今是什么样子吗?’
明辰为他描述了一番现如今乾元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大齐境内狼烟四起,群雄割据,纷争不断,内乱不止,百姓生活困苦……
相较之而言,乾元却是一片崭新的世界。根据明辰所言,确实是他幻想着的天下。
还有一点,天下民心所向。
称帝之后,汪槐一步步失去了他最大的倚仗,乾元却得到了这一切。
乾元五百年了,超长的时间,将乾元牢牢的烙印在了这片土地和人民的身上。
即便是国被贼偷了,越阳城几经易主,这里的百姓还是认为自己是乾元人。
这块破匾只要还挂在那里,就有他的意义,就会发挥作用。萧歆玥不喜欢她的父亲,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血脉是帮助她在这片土地上崛起的不可忽视的重大助力。
尤其经过了,陈、齐……各种军阀轮番轰炸。萧歆玥展现出了明君的气场,对比格外强烈,这片土地的百姓更会愈发深刻的觉得,乾元才是正统。
萧歆玥是个令人羡慕的人,她有令人羡慕的境遇,同时也有令人羡慕的才能,眼界和背景。
汪槐很清楚明辰跟他说这些话的含义。
昨日乾元军攻城,明辰拉着他一同去观战,同样也是有目的的。
那令他受挫的徐仲灵,摧枯拉朽一般被乾元解决了。拦住他的坚固城墙被打的破破烂烂。
乾元拥有令人恐惧的强大武器,拥有素质极高的军队,拥有百年难出的神将……蜗居一隅,积累力量,乾元现在有着极为恐怖的军事实力。
汪槐这一夜在想另外一个问题。
如今守城的是徐仲灵。
换作是他的将军,换作是他的血衣军守城呢?
结果会有什么改变么?
他可以设伏兵,他可以反向进攻……
这些不过都是小道的战术。
不过是汪槐安慰自己的想法罢了。
凌玉不是什么善茬,她是不会给对手机会的。
大齐在本质上已经追不上乾元了。
明辰非要带他一起去看战斗的目的是什么呢?明辰并没有挑明,但是将一切串联起来,已经很明确了。
大齐内部一片混乱,千疮百孔。
乾元秩序井然,欣欣向荣。
大齐军队进入颓势,粮草短缺,反叛不断。
乾元兵强马壮,武器强大,将星如云。
一旦双方撕破脸皮,进入战争阶段。
汪槐的大齐绝不是乾元的对手。
下次乾元的军队再来,就算守城的是他汪槐和他最勇武的战士,结局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治下的国家比不过旁人,军队实力差距更是如同天堑。
一切都一些都被展现在眼前。
现实格外严苛,令人无奈,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明辰在引着他走一条路。
当然,选择权还在他自己的身上,明辰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将他忽略的现实都展现在他的眼前。
末了,明辰只是提点似的朝着汪槐问道:‘大哥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记忆如烟霞,只在一个瞬间,便在脑海之中走过一遍。
“宏博啊……”
汪槐朝着儿子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累不累啊?”
恍惚的父亲双眸渐渐聚焦,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出言问道。
“嗯?”
汪宏博愣了一下。
汪槐是个很有人味儿的领袖,他不像传承的皇帝那般,先是皇帝,才是父亲,对于子女都带着威严,令皇女皇子们胆战心惊的猜测他的心思。
汪槐先是父亲,然后才是皇帝。他对于妻妾,对于子女,都很亲切。
只是自起事起,他就不曾停下来过。
他太忙太忙了,战争,统治,管理……汪宏博大多数都只看到他伟岸的背影。
鲜少有见到过他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
汪宏博摇了摇头:“不累。”
汪槐闻言只是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
上一辈人总是会觉得自己有多么多么辛苦,为下一代创下了多么多么大的家业,下一代比自己过的多么多么幸福。
但是汪槐却认为自己的孩儿,比他幼时要辛苦的多。
他从来没有无忧无虑的在田间奔跑过,少有童真童趣的放松过。
在权力的漩涡中沉浮,承担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最起码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的儿子比他当初要累的多。
“宏博啊……你喜欢当太子吗?”
汪槐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啊?”
汪宏博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父亲?您是什么意思?”
汪槐朝他问道:“如果明日你失去了所有身份,变成一个平民,跟父亲一起归于田园,你愿不愿意?”
“额……”
汪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恨这个吃人世道,他恨那些压榨百姓的权贵,他恨这个腐朽的国家,他想要打破一切,建造一个朗朗青天。
自始至终,这都是他想要的。
如今,他完成了一小半。
他将一切都摧毁了。
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能力建造一个朗朗青天。
他造就了一个地狱,遍地烽火狼烟,民不聊生。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汪槐承认,他是有野心的。
他是个赤诚之人,但总归也有欲望。
他也想要富贵,他也想要高高在上,他也想要名留青史,总有人要还天下以太平,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呢?
称帝,就是他无法克制野心的一个缩影。
打进了越阳城里,见到了那金碧辉煌的殿堂,见到了那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位,没有人可以做到心静如水。
但是,人修行前进的意义在于克制,在于时时勤拂拭自己的内心。
他始终都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可以克制滋长的野心,放弃一些欲望……
他这一路走来,清楚的认识到了人力的极限,也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就是他不可为。
如果……旁人可以做到他的愿望的话,他可以放弃,哪怕前路是死亡,他都无怨无悔。
他这一生足够波澜壮阔了,走到了这一步,他其实很知足了。
走到现在,他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一个个赤诚热血的义士远去,理想渐渐变了味道,他亲生的弟弟离开了他……
继续走下去,他可能还会继续失去。
他很清楚,他的历史任务已经完成了。
再继续前行的话,可能就要挡住历史的步伐,被时代的车轮毫不留情的碾过去。
那个时候,他会失去更多。
只是,他不单单只代表他一个人。他还有孩子,他还有追随他的下属和士兵。
现在,他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他没有才能,不代表旁人没有。
如果汪宏博不愿意放弃现在的地位,也有着想要争夺天下的野心。并且决意为之付出一切。
那么汪槐就把最后的筹码放上牌桌,赌这这飘渺的一把。
否则……
汪宏博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承迎着父亲的目光,他只感觉仿佛有山岳沉重的气魄积压在了他的肩头。
他知道,他的答案或许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他想了想,终是看着汪槐的眼睛,说道:“全凭父亲所愿。”
“父亲是皇帝,我就是父亲的太子。”
“父亲想要做农人,我为你放牛耕田。”
“在所有的身份之前,我是父亲的儿子。”
汪槐闻言浑身一震。
恍惚间,他好像在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已经逝去的弟弟的影子。
他的弟弟孑然一身,没有娶亲,也没有子嗣,离开的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