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他请求之事,汪槐也确实做了。
他如何能怪这大兄呢?
“大哥,我还不急。”
明辰摇了摇头,朝着汪槐问道:“你近日可还好?”
汪槐闻言一滞,轻轻笑了笑:“还好还好。”
“为兄不日将攻破越阳城,彻底将陈国从世界上抹去。”
将陈国抹去,也是将乾元最后的一抹余晖抹去。
乾元的代表其实并不是萧歆玥的新朝,而是越阳城已经改朝换姓的陈国。
萧歆玥只是沿用了乾元的名字罢了,无论是制度、律法还是管理人才,全都翻新,乃是一个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势力。
但是陈国只是改了名字罢了。
他的统治者、律法、官僚体系、权贵……这些旧朝真正腐朽的东西,一点都没有改变。
汪槐看得清,他知晓……这一切才是他建立血衣军,立誓所要铲除的东西。
他抬眼来,看向落日余晖,眼中俱是雄浑:“日后做主天下,你来帮为兄,如何?”
直至现在,他依旧没有放弃招揽明辰。
待覆灭旧朝,大齐便是占据天下最大的领土,是中原最大的势力。
大军压境,萧歆玥不会是他的对手。
届时进行谈判,他愿意和平收编萧歆玥的新朝,饶她性命,给她官做……
由他们这些人,开创一个繁荣的时代。
汪槐很好,但太过于理想了,过于粗犷,忽略了太多太多足以致死的细节。
有些事情也并不是覆灭一朝,占据领土可以改变的。
明辰看着他,却是摇了摇头。
汪槐看到的是生机勃勃的美好未来。
但明辰看到的却是千疮百孔,内忧外患,行将覆灭的现在。
待到攻进越阳城,看到了那琳琅满目的繁华世界,欲望的砝码在生存的天平之中不断加注,死亡的倒计时也将开始运转。
兄长太过赤诚了……这个世界配不上他。
见明辰摇头,汪槐却是笑了笑,也并未强求,只是指了指一边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陈华问道:“明辰此来为何?可是这小子冲撞了你?”
明辰也没有绕弯子,朝着汪槐坦诚道:“大哥,我先前与你说的张伯兴,张大人,他今天死了。”
“什么?”
汪槐登时收敛,眉头紧皱。
这事他可是亲自传令下去了。
他指了指一边摔倒在地上的年轻将军:“血衣军入城,他是领军之将。”
明辰看着是一张扬恣意、形势乖张之人,但是对于自己人,他是很有分寸感的。
汪槐已经是君主了,有些事情不能越俎代庖。
他并没有亲自出手斩杀陈华,而是特意把这倒霉蛋儿带来了汪槐这里。
“陛……陛下!”
陈华感觉自己要死了,但是当君王虎视传来,他还是浑身一颤,破碎的信息在脑海中回旋。
混沌的大脑猛然间清晰,终是认清了状况。
他这是……被带到陛下这里了?
这人跟陛下关系匪浅?
这是惹上了个什么怪物?
现在什么问题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办?
他浑身颤抖,恐惧袭来,眼前金星流转,面色煞白。
强忍着浑身剧痛,赶忙挣扎着爬起来,跪倒在地上:“陛下,不是臣杀的!不是臣杀的啊!是那知县,是他意欲翻盘,被臣看破,是他自杀的……”
他很清楚他能被带到这里的原因。
只是摇着头,汪槐还没问他呢,便是一股脑地将救命稻草托出,将责任撇清,不住祈求着。
明辰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多说:“大哥,是非对错我无心过问,我只知张大人已死。”
汪槐好歹是一领袖,也见了不少人了,他看得出这年轻人在说谎,也看得出这人胆小如鼠,毫无气概。
这样的人,如何能成为将军?
无论如何,该保的人已死,是非对错都已经没了意义。
明辰带着这人来到了他的面前,就算那张伯兴罪大恶极,这小将也得死。
他提着刀,来到了那满面惊惶的将军跟前。
高大的阴影挡住了落日的余晖,组成了陈华此生见到的最后一副光景。
“陛……”
话音未落,大刀斩落。
“嗖!”
刀光闪过,鲜血飞溅,惊惶的头颅高高飞上天空。
得意之人总归会为自己的傲慢和恣意妄为付出代价。
君王亲自为这张人行刑,倒也算是不枉了。
天真的陈华不知道,上面的人不会在意一切的缘由,不会在意是真是假。
当真的被摆上了台面,什么理由都会显得苍白。
又是撺掇知县之子,又是已隐瞒又是欺骗……都没有意义。
明辰都不知道一切的经过。
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他保的人死了,打了他的脸了。
但凭陈华千言万语,说破了天,也抵不过明辰的一个眼神。
君王叮嘱之事,无论什么原因,你没完成,那就该死。
甚至连带着,你头上的人也要一起。
他没有功夫去听那无用的辩解。
斑驳的鲜血溅落到了汪槐的披风上,他看也不看死亡的小将一眼,只是沉着脸朝着明辰说道:“明辰,我会命人彻查此事,还你一个说法。”
亲自叮嘱的事情都没有完成,这不单单是打了明辰的脸。
更是打了他这个君主的脸。
明辰无法面对的是个死人,但汪槐无法面对的还要再加上一个明辰。
保一个人都保不住,还说什么要把对方拉到自己这边来?
即便是亲手斩了陈华,汪槐依旧感觉有些脸热。
明辰摇了摇头:“大哥,此事只是个引子,窥一斑可知全豹,大哥难道看不出什么来么?”
“据我所知,张大人绝非是此人所说的那种反叛之人,我早已在你们两边说清楚,他定然不会做这愚蠢之事……”
“他在骗你。”
“大哥没有察觉到,现在的血衣军已经变了么?”
“欺上瞒下,裙带链接……那些坐上了高位的人,跟血衣军最恨的那些乾元恶官可有区别?”
这就是起义最容易走上的结局。
当血衣成势,面临以往想象都无法想象的诱惑,很少有人能坚持本心。
随着吸纳人数越来越多,更是鱼龙混杂。
明辰已经很注意思想建设了,还为血衣军树立了纲领,树立了指导的思想,留下那最为传世的‘鲜血铸甲衣,英魂殉太平’的诗句,导致血衣军狂热的信奉着汪槐。
但血衣军还是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腐朽。
上次在逍遥城见面时,明辰跟汪槐提点的那几件事,看来他都没做好。
理智上来讲,血衣军很快就会成为新乾元的对手。
其越烂越好,最好在腐朽之中灭亡,点破这些事情,对于新朝来说并没有好处。
但是,人不是理智的机器。
今天从明辰来,到现在,汪槐不曾自称一声‘朕’,只是以兄长的角度关心着他。
那么他现在也就只是一个弟弟。
汪槐闻言握紧了拳头。
他自是知道血衣军的变化的。
人是会变的。
那些随他揭竿而起的赤诚之人,似乎也会在某个瞬间,变得桀骜不驯,恣意狂躁。
随着势力愈发扩大,那些欲望的考验也随之野蛮滋长,偌大的军团也会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渐渐失去掌控。
新朝取代旧朝,并不是换一批人那么简单的,更重要的是,新的制度,新的律法……
没有多少人能一直经受欲望的考验,即便是英才也一样。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圣人的境界。
大多数的人,都是需要修自己的心,要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
汪槐闻言有些沉默。
他当然知道了。
为何北方的城市越来越少的投降了呢?
为什么士兵们愈发难以管束呢?
为什么粮食越来越少呢?
但是现在全国上下,气氛狂热,所有资源都是干柴,被丢在烈火之中炽热的燃烧。
有狂热相信他的人,也有狡猾之人从中攫取利益。
但他也是被大势裹挟着,奋勇前行。
成为一个君主,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