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程紫薇的心情越是放松，去掉滤镜再看闻瑞，也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闻瑞的佛门“他心通”修炼得不到家，要配合微表情观察才能勉强猜出对方心思，局限性很大，偷偷观察程紫薇目睹恶魂堕入地狱的反应，却也明显感觉到她对自己的警惕心下降，这才悄悄将手从麻醉针机械臂的操控按键上移开。
急救室一直处于开放中，闻瑞有系统赋予的无视疲惫特性，程紫薇乃是修士精力远超凡人，伤员也是源源不断送来。
日夜更替，过了足足三天三夜，急救室丝毫没有空闲，程紫薇金丹境界的修士之体，都有些隐隐吃不消。
“怎么一直送来伤员呀。”
看了太多血和内脏的女修士身体疲惫不说，心境也开始不稳，忍不住抱怨道：“既然明知道幻境凶险，还是不断派金丹、元婴修士进去探索，那些主事的长老们是怎么想的？”
商会医馆收治的伤员数量已经破二百了，抢救无效死在手术台上的修士就有十余名，门口排队没熬住挂了的冤死鬼更多。
程紫薇从外面传来的议论声中拼凑只言片语，却也大致了解了本次秘境探索惨案发生的来龙去脉，她本以为顶多半天时间，大宗门长老们就会意见一致地叫停这次失败的活动。
然而三天三夜过去，却一切如故，甚至因为修士精力体力充沛，探索活动都没有中场休息，可以减缓一下低阶修士们送死的节奏。
“呵呵。”
闻瑞似笑非笑地接话：“你想知道为什么吗？给你看一出好戏。”
“什么意思？”
闻瑞操控着自动手术台内窥镜显示器移动到程紫薇面前，显示器画面转换成了四大仙宗营地的指挥营帐内部的画面。
“四大仙宗长老正聚在一起开会，也邀请商会排出代表列席，老胡替我去了，这是他身上摄像头拍摄到的现场。”
画面中，四大仙宗几位大乘长老吵作一团。
“必须中止这次活动！”紫阳仙宗的张真人大声道：“我们得再次结伴进入秘境扫清威胁，上次根本没清理干净！”
“哼！”
一位容颜秀丽的女修士冷哼一声：“上次的行动是我主持的，你是在指摘我吗？我认为已经清扫得足够了，你们宗门的弟子疏于修炼，才会屡屡受挫。我们云霄仙宗的弟子就没那么孱弱娇贵！”
反驳张真人的是云霄仙宗的清澜子，乃是云霄仙宗的领队长老，她虽已大乘却尚未成仙，待成仙后将改道号为清澜仙子。
“你们云霄仙宗有独门的法衣炼制法门，门人皆穿紫绶衣，对阵法陷阱有独到的防御功效，并非真本领！”
张真人斥道：“好啊，老夫还纳闷怎么有那么多隐秘陷阱未被发现，原来是上次你为助门下弟子占优势而刻意隐瞒啊！”
“休要含血喷人！”清澜子也勃然作色：“你这是赤果果的污蔑，凭空捏造事实，要给我扣一个坑害同教道友的帽子吗？”
“我来说句公道话。”
一位青年样貌的男修士道：“张老哥，上次你不也在场么，就算清澜子刻意隐瞒，那你怎么也没看出来？我觉得这秘境难度还能接受，不至于为了些许伤亡，就中止几大仙宗掌门师兄们事先定下的改革方略，改革势在必行，不可因噎废食！若是改革失败，我可没脸回去向掌门交代！”
“些许伤亡？”张真人皱眉道：“你们玉鼎仙宗弟子即便受重伤，救治及时不至于殒命，的确伤亡不大。但你们借机哄抬丹药价格，优先收治本宗弟子，可害苦了其他宗门弟子！”
“我支持张真人！”金庭仙宗的长老道：“若不立刻中止探索活动，去救援我宗陷在陷阱里的弟子，再耽搁些时日，就只能替他们收尸了！”
“那是你们的弟子蠢，我宗弟子怎么就没往陷阱里钻呢？”
“我宗药田受了灾，才导致丹药价格正常上涨，原料不足丹药紧缺，价格才紧俏，若是还以原价卖，被贪心不足之辈抢购光了再反手倒卖，到时价格更要翻几倍！”
营帐中，四大仙宗长老人数上二对二，争吵起来各持己见，谁也吵不赢谁，指望他们意见一致吵出个结果并做出决策，估计还要等很久很久。
第87章 慷慨买单的闻大公子
“每一刻都有弟子伤亡，他们竟然还在争论不休？”程紫薇不可思议地道：“若是换做我师尊主持大局，在第一批伤亡弟子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叫停活动啦。”
“这只能说明你师尊格局小，没有大局观。”闻瑞边埋头做手术边道：“所以你师父永远也不可能主持大局，能管好一个几十人的小门派，就是他能力的极限啦。”
“你!”程紫薇挑眉道：“作为宗门的主事长老，有什么比门下弟子的性命更重要？”
“那可就多了。”
闻瑞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比如说面子、利益、权柄、道统、名声……什么东西多了，自然而然会贬值，门下弟子数千的大宗门，人命作为筹码放上秤，量出来到底是二两还是千斤，那可就不好权衡啦。”
“胡说，道门弟子的性命怎么会不重要？”
程紫薇反驳道：“都是传承道统的宝贵种子，同源同宗的弟子不该亲如家人吗，失去任何一位家人，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就不该拿面子、利益、权势之类的身外之物衡量！”
“别把自己的命看得太重，死几个金丹、元婴修士而已，二郎神家的狗、观音菩萨家的鱼的命都比这些道门弟子的命金贵。”
闻瑞抬起头，意味深长地道：“当年搞一场封神活动，截教陨落数千仙人，那可都是仙阶啊，也没见鸿钧道祖掉半滴眼泪，元始天尊更是巴不得截教死绝，仙人的命都如此不值钱，未成仙的蝼蚁算得了什么？”
程紫薇面色泛白，垂头思索着道：“明明都是阐教宗门，教法传承同根同源，却相互掣肘，实属不该啊。”
“阐、人、截三教还同根同源呢，别说是掣肘，自相残杀起来都毫不手软。”
闻瑞笑嘻嘻道：“如今截教没落，人教初兴。阐教双手插兜不知什么叫做对手，主要矛盾就要转移到内部啦。某个平行世界里的某国不也如此，举世无敌之后就要开始内耗，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大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好吧……”程紫薇无力辩驳，涩声道：“分支宗门之间内斗也就罢了，金庭仙宗和玉鼎仙宗死伤虽少些，但也不是没有，难道他们宗门内部的弟子们见师长仍坚持探索凶险秘境徒增伤亡，不会感到寒心？”
“死道友不死贫道可是我辈修士的传统美德。”
闻瑞耸耸肩：“谁说大宗门内部就没有矛盾了呢？师尊最爱的弟子死了，第二爱的不就提高顺位了吗？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寒什么心啊？”
“我们可是正道啊！代表着三界众生最高的道德标准。”程紫薇揉着头发道：“竟被你说得如此不堪，和妖魔相比也没什么两样了！这不是真的，一定是你在造谣，在污蔑！”
“嘿嘿。”
闻瑞嗤笑一声：
“阐、人两教的修士可代表不了什么最高的道德标准，‘爱信信，不信滚，别耽误道爷我飞升’这种处世姿态看似超然，其实最是自私。”
“别忘了修炼飞升是要耗资源的，夺了属于众生共有的天地资源只为满足一己之私，不但没道德，还有点缺德。”
“退一万步说，即便飞升成仙丁点资源不耗，那来世间走一遭的意义何在？还不如干脆就别出生，有你没你毫无意义，你是来人间凑数的？”
“来人间凑数也不是不可以，但别装批啊，好像比凡人高多少个段位似的，论起对世界起到积极作用也只能跟小孩和乞丐一桌玩去。”
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修士身份被闻瑞贬的一钱不值，程紫薇的三观都在战栗，没来由地怒气升腾：“我们青城派立誓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守护人间安宁，怎么就没意义啦！我相信若是人间有劫难，阐教同道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闻瑞讶道：“你们人教祖师太上老君不是主张‘无为而治，不与人争’么？你们青城派管人间闲事，与妖魔争锋，这可是极端思想，他老人家知道吗？小心被他开除人教籍，宣称你们是异端哦。”
“这……”程紫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辩驳。
“至于说阐教，他们斩妖除魔的前提是要看妖魔有没有侵犯他们的利益，若是妖魔对他们的大局有利，那可不一定急着斩，必要时刻还要养妖自重呢。”
闻瑞旁敲侧击道：“就比如轩辕坟三妖，不早就在云中子面前漏了马脚，但直到殷商覆灭尘埃落定才伏诛，是她们三妖实力太强，非四圣亲至不可敌，还是杀得早了会坏大事啊？”
说到此，闻瑞突然“啊呀”一声，一旁的生命监控仪器发出了警报声，显示心跳的信息窗图像变成了一条直线。
“光顾着跟你说话，分心手滑了。”闻瑞一脸尴尬地挠着头道：“造孽啊，这个大概是没救了，上除颤仪试试。”
眼睁睁看着闻瑞边讽刺阐教边手滑治死了一名阐教弟子，程紫薇都搞不清楚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闻瑞当然是故意不小心，手术台上躺着的这位也在闻瑞死亡笔记黑名单上，正愁没有借口治死，谈话分心不是个很好的理由么？
经过三天的急救助手岗位半工半学，程紫薇已经有了些许经验，很是麻利地取出除颤仪，手忙脚乱地帮助闻瑞做心脏电击，然而几次高压电流接通，电得手术室中充斥着烤肉香气，患者的心跳仍旧没有恢复。
“宣布死亡时间吧。”
闻瑞无奈地摊开手，对她道：“别太自责，虽然主动交谈的是你，但毕竟是搭话和手术分神都是我的问题，这条人命就算我头上，我闻公子买单了。”
“我……这……不是……”
程紫薇莫口难辨，吞吞吐吐半天，苦着脸挤出两个字：“好吧……”
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上次就是忽略了程紫薇在场，这才表情管理失控，差点漏了马脚。
这一回总结经验教训，用同样手法当着她面弄死一人，但表情管理和失手理由都准备充分，看她还起不起疑心。
第88章 一般黑暗的天下乌鸦
喜欢的姑娘就要大胆追求，同样道理，看好的人才当然也要全力挖墙角。
截教兼容并包、有教无类，并不挑门人出身和种族，招不到人族弟子只因封神大劫后名声被西周朝廷给搞臭了。
当下还是西周王庭分封的天下，截教的舆论环境依旧糟糕至极，招收人族弟子非常困难，也不能违背自愿强征，那不是招门徒，那是埋未来叛徒的雷。
目前截教仅剩的宗门黎山仙宗和金灵宗，门徒成份纯度太高，几乎都是妖族，搞的好像截教成了妖族教派一般。
金灵宗的外围组织“商会”成员倒都是人族，但拥有仙根的逸才极少，修士还都是外聘的人教弟子临时工。
系统规定金丹境界的门徒才算正式截教门徒，这就卡掉了所有商会成员，导致目前截教人族弟子数量稀缺。
出于“多元化”考量，招收人族弟子一直都是闻瑞关心的截教未来发展大计。
招新方面却阻碍太大，那些有天赋的人族孩子的父母听信西周王庭宣传对截教成见很深，抵死不肯将子女交托给闻瑞。
有些明知截教污名却主动想投靠截教的青少年，闻瑞也不敢收，这种人只怕入教目的相当不纯，收纳进来只会损害截教。
为了实现金灵宗人族弟子零的突破，闻瑞也只好盯上了其他宗门的优秀弟子，想方设法没底线地挖人。
挖人的第一步就是给对方一点小小的三观震撼，打击一下他们对自己所属宗门和教派的自豪感和归属感，让他们明白，他们引以为傲的宗门，未必站在正义一方，若真心想为众生做点实事，那就加入截教吧。
挖墙脚手法要巧妙，要有耐心地潜移默化徐徐图之，闻瑞也是点到为止，不再继续对程紫薇进行三观冲击，假模假式地收拾起手术台上的尸体来。
缝合了道口，清理了电击焦痕，附赠了遗体化妆，很快一位含笑九泉的美尸再度新鲜出炉，殴打冤魂，安抚家属闻瑞更是驾轻就熟，很快就处理完了后事。
送走了遗体，闻瑞交代门口负责登记的商会医馆工作人员暂时停止接收伤员，让门口排队的阐教弟子们暂且忍忍别死，说是主治医师需要休息，否则无法保证抢救成功率，刚才抬出去的尸体就是前车之鉴。
门口的重伤员心里的确很急，但看到有尸体抬出来，也只能按捺住焦躁心境，强压伤势耐心等候，不然就不是急着获救而是急着投胎了。
中断抢救争取到休息时间，闻瑞也没有倒头就睡，而是专注地通过显示器观看四大宗门指挥营帐里的会议现场。
程紫薇虽然很累，但也很好奇四大宗门长老到底会不会做出叫停秘境探索活动的决策，便凑到一旁偷偷陪着闻瑞一同观看。
视频画面中，主张叫停活动的张真人反而落了下风，本来还支持他的金庭仙宗长老跳反了，反倒开始劝他：
“这次改革方略是我们几大宗门掌门师兄的共识啊，也是对外来宗门合作探索秘境活动模式的一次重要试点，改革肯定不会一帆风顺，遇到阻碍和问题很正常。”
“我们要以大局为重，如果这次改革半途而废，宗门内不支持改革的派系以此为由，下次秘境探索仍旧力主恢复旧规矩，死伤的可不就不是金丹、元婴弟子啦。返虚期、化神期的精英弟子，但凡损失一个，比损失一百个金丹、元婴弟子都可惜啊！”
玉鼎仙宗和云霄仙宗的两位长老纷纷也帮腔道：“现在的伤亡率，也不是不能接受。商会医馆的疡医水平远超预期，足可为这次活动兜底，我们大致算了一下，这次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四大宗门加在一起总共死亡五十名弟子，重伤五百。”
“我们如果现在叫停，那不就证明了我们前期组织不力、思虑不周才问题频发，有心人跑去宗门反对派长老面前告状，我们会在宗门长老团会议中遭到质询的，就要白白背下黑锅！背负如此重大过错，渡劫的时候宗门还会赐你强力防御法宝吗？”
“现在有商会医馆兜底，伤亡率不会太过离谱，可以顺势对外宣称各种状况事先都已考虑完备，商会医馆也是我们预先谈妥的应急预案，正确决策之下反而救了很多弟子的性命。”
“我们就该立刻发布公告，告知所有弟子，这次秘境探索改革，本就难度很高，为的就是考验久疏战阵养尊处优疏于修炼的低阶弟子，是磨炼他们故意为之！”
“即便出现一定伤亡，但最后只要完成了秘境探索活动的改革。有一两名金丹、元婴期弟子冲破重重阻碍取得了秘境核心法宝，就能证明这次活动成功了，且一举两得，选拔出实力出众福泽深厚的天才。”
“选出一名万中无一的天才弟子，淘汰掉一两百个庸才弟子，这难道不值得吗？”
“对呀，到时我们作为此次探索活动改革的主持者，就于宗门改革大业有功啊！且功劳很大！”
张真人明显动摇了，他揪着长须涩声道：“那么多条人命啊……唉……这不是骗他们去白白送死吗？”
“愚腐之言，妇人之仁，小人之见啊！”
“我们不都是为了阐教发展大计吗？化神、返虚和金丹、元婴孰轻孰重？天才和庸才孰轻孰重？苦一苦弟子，骂名我来担，就说这次提高难度是我力主的！”
“哼，要是改革成功了，为将来秘境探索模式打了样，那可不是骂名了，反倒是大功劳，你这是想争功吧？”
“反过来说，张真人，你敢独自一人承担叫停改革试点导致改革失败的责任吗？那这样处理吧，我们不还手，你把我们三人打至重伤昏迷，替我们洗脱不肯尽力阻止你错误决策的嫌疑，然后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好吧，好吧……听你们的，大局为重，是老夫我格局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