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情看上去好像合情合理。
但在潜意识里,赵嫣总觉得这个过程中似乎缺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别扭,很不舒服。
“让他在正殿等我吧!”沉默片刻后,赵嫣淡淡吩咐道。
“是,王上!”士兵躬身道。
…………
这天早晨,上官槿难得有空闲。趁着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便在洛京街头闲逛,考虑用新拿到的俸禄,给自己增添一些新的胭脂香粉、珠宝首饰。
如今大街小巷上到处都贴满了贼寇“霸刀天王”李霸天的肖像。
每次看到画像上那个络腮胡子面目狰狞的壮汉,上官槿总会忍不住感慨,这个李霸天真有能耐,竟逼得朝廷大费功夫去逮捕他,最近连圣人强者都出动了。
走着走着,她不知不觉进入了一条闹中取静的小巷。
这条小巷叫做“金鱼巷”,距离洛河不远,周围绿树成荫,空气清新怡人,洛京城的不少达官显贵们,包括昭宁公主、新安郡王、宜阳郡王、工部尚书等,都居住在这附近。
今日金鱼巷有一户人家正在搬家。
上官槿认出,这是洛京府尹杨炯一家。他们搬迁的目的地,是一间拥有黑漆广亮大门、门口台阶高达一尺的宅院——“金鱼巷二十二号”。
这座宅邸令上官槿感到非常眼熟。
可她思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哪一位熟人曾经住在这里。
“上官大人,好久不见!”
就在这个时候,身材臃肿肥胖的洛京府尹杨炯脸上满脸堆笑,走上前来热情洋溢地跟上官槿打招呼。
洛京府尹是四品官,驱魔司郎中是五品官——单从官秩而论,杨炯要比上官槿高上一等。
但是在大齐王朝,修行者地位超然,且上官槿还在驱魔司司首洛川的身边做事,她的一言一行,很可能代表着司首大人的心思。
因此在她面前,身为凡人的杨炯表现得恭恭敬敬,奉承的话语如滔滔江水,一句都不重样。
上官槿沉吟片刻,提出了心中的疑惑:“杨大人,这间宅邸,您是从谁的手里买来的?”
“是朝廷赏给我的,”听到她的话,杨炯颇为自豪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在洛京附近揪出了几个潜藏在暗中的李霸天的手下,破坏了他们的秘密据点。朝廷为了嘉奖我的功劳,就把这宅子给了我。”
“那……在此之前呢?”上官槿皱了皱眉,接着问,“有没有别人曾在这里住过?”
“之前啊……”杨炯摸了摸下巴,努力在记忆里搜索着答案,“哦,我想起来了,这里原本属于前任吏部侍郎娄立诚,但他因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被朝廷罢官抄家了。”
上官槿沉思片刻,也想起不久前确确实实有个叫娄立诚的贪官被朝廷治罪。
只是在她脑海中,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
她甚至想不起那人的年纪、籍贯、是哪一年考中的进士、担任过哪些官职……
这对于深谙官场事务的上官槿来说,无疑是一件非常不对劲的事情。
但几秒钟后,她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娄立诚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来自秦州府,三十多年前考取功名,妻子早逝,儿子早夭,去年的冬天因贪污之罪被朝廷罢官,流放南疆,但因身体不好,死在了路途中……
第444章 第三次死亡
“我曾在书里读到过一句话,”顾旭一边走在城中的青石街道上,一边对身旁的雪女说道,“人的一生,一共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死亡,是当我们心跳停止,呼吸消逝,这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当我们下葬的时候,人们穿着白色衣裳参加我们的葬礼,他们正式宣告,我们在人世间不复存在,我们的一切社会关系就此消失。
“第三次死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我们的人,彻彻底底地将我们遗忘,于是我们真正死去,和这个世界再无关联。
“这说起来真是有意思。我尚未经历第一次死亡,就经历了第三次死亡。现在看上去,就像我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似的。”
雪女面无表情地听着他说话,时不时地轻轻点头。
此时两人置身凉州府内。
这里是大齐王朝西北的门户。出了凉州,便是塞外蛮荒之民的领土。
顾旭从未想到过,在遭到朝廷通缉之后,自己竟然有一天还能大摇大摆、毫不掩饰地行走在大街上。
一个叫“李霸天”的贼寇取代了他,成为了通缉令上的主角——每一张画像上,这个络腮胡中年男子都以一种凌厉的眼神默默审视着来往的行人。
至于雪女,则仍戴着面纱,并将雪色长发高高盘起,藏进了宽檐的帽子里。
她本就生得仙姿玉貌、绝世独立,如今黑发变作银白后,更是容光慑人、不可逼视。
若是出现在街头,定是行者下担捋髭须,少年脱帽著帩头。
就算是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路人甲,顾旭也不想引起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但我还记得你。”顾旭话音落罢,雪女便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顾旭淡淡笑了笑。
实话实说,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当整个世界与他断去因果联系后,雪女仍然没有忘掉他。
凭借对因果之道浅薄的认知,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最近几天他与雪女朝夕相处,导致面具的副作用难以生效。
也可能是因为他和雪女已经通过惊鸿笔构建了神魂层面上的联系——这种以大荒名器为基础的因果关联是很难被轻易抹除的。
当然,还可能是因为雪女辨认他,既不依靠容貌,也不凭借姓名,而是借助气味和直觉。
她对待整个世界都是淡漠疏离的。唯有顾旭是她眼里唯一特殊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根气球线。
当顾旭即将从这个世界飘走的时候,她作为唯一的羁绊,将他紧紧地拴在大地上。
然而与此同时,顾旭心里也充斥着重重困惑。
他感觉,这种把一个人彻彻底底从历史中抹去的法术,实在太过惊人——这可是圣人强者都难以做得到的事情。
它根本不应该仅仅只是一张面具的副作用。
若拿画作来打比方——
面具本身隐藏行踪的功能,只是孩童的随手涂鸦;但这个“副作用”,却是名家大师的传世之作。
当初洛川把这面具交到他手中时,他因急着逃命,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太多。
但现在,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此外他知道,洛川并不擅长因果之道——当然,也可能是洛川一直在对外隐瞒自己在因果之道方面的造诣。
“莫非,洛司首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帮助我突破第五境?”顾旭皱眉猜测道。
修行第五境,名为“孟婆亭”,需要修士们斩断世俗的羁绊,朝着超凡的领域迈进。
为了突破这个关键境界,先辈们想出了多种多样的法门——比如灵山寺自虐式的闭关苦修,比如剑阁的仗剑游历天下,再比如在大齐王朝应用最为广泛的“斩七情”。
然而,当顾旭正在琢磨自己该用何种方法破境的时候,面具的副作用生效了。
他不需要再去冥思苦想如何从红尘中超脱。
他已然与世界切断了因果关联。
他的真元气息随之暴涨——眼看就要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径直闯入那第五境的边界。
他计划着,待走出凉州,离开大齐边境后,就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破第五境。
尽管他现在处在被世界遗忘的状态,但是他并不敢保证,像天行帝那样的强者也会受到面具副作用的影响。
实力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嫌多。
…………
事实上,在顾旭看不到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鬼,没有被面具篡改记忆、影响认知。
“真是神奇!”
与此同时,在街道另一侧屋檐下的阴影里,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望着愈行愈远的顾旭和雪女,啧啧感叹。
“你说,若是换做咱们来施展这切断因果的法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吗?”旁边消瘦的说书先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很难,”白胡子老道想了想道,“我们隐藏的方式,是用因果之道抹掉自己的名字,使世人在不知不觉中将我们忘却。
“但我们的法术,无法改变客观存在的事实。比如,当人们翻到记载我们的资料时,仍然会回忆起我们的存在。
“顾旭这次不一样。
“面具上的法术,不仅修改了人们的记忆,同时还改变了客观的事物——我可做不到,一夜之间让成千上万张通缉令上的画像换一个人。”
“想不到洛川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表演鼠戏的中年男子由衷感慨道,“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做的,那么他的实力应该远不止第七境,而且也不像外界所知那样,对因果之道一窍不通——”
“——不一定是洛川做的,”白胡子老道打断了他的话道,“说不定是某位我们不认识的强者把法术附着在面具上,再通过洛川交给顾旭。”
“那这位强者的目的是什么呢?”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如果他只是想帮助顾旭逃跑,那根本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也想不明白,”白胡子老道轻轻摇头说,“不过现在,我们没必要去考虑那神秘强者的心思,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从衣袖中掏出那根式样朴素的木簪子。
第445章 六月飞雪
“看来咱们还是得用上这玩意儿,”白胡子老道停顿片刻,沉声道,“顾旭那小子的血液,简直跟灵丹妙药似的,竟一下子就帮助雪女控制住了她的本能。
“而雪女好像也因为那小子,拥有了超乎想象的意志力,在战斗中硬生生地克制了自己继续捕食人类灵魂的冲动。
“不得不说,人性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咱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人类,可仍旧没有料到,在这关键时候,人性居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说书先生嘴上默不作声,心头却深以为然。
事情的发展总会时不时偏离他编写的剧本,总需要他们时不时亲自动手去修正。
只听见“咔嚓”一声,白胡子老道手里的簪子裂成了两段。
这根簪子是多年前陆诗遥在沂山跳崖自尽时,从她的身上取下来的。
空玄散人把它制作成释放她本能的钥匙。
在这晴空万里的六月天里,凉州城忽然寒风呼啸,天降大雪。
…………
顾旭与雪女藏在人群中,并肩朝着凉州西城门走去。
只要出了这座高大巍峨的城门,很快就可以离开大齐王朝的边境。
然而就在途中,雪女忽地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
她的动作很轻柔,但却裹挟着磅礴凛冽的气流,将顾旭推到了数百米远的地方。
顾旭的身体重重地撞在街边小贩的手推车上,把推车上的商品撞得满地都是,惹得小贩骂骂咧咧,用粗鄙的话语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顾旭连连道歉,掏出银票塞在小贩手里,才勉强阻止了小贩把他拖去衙门报官的冲动。
同时他皱起眉头,有些不明白雪女为何会突然对他发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