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赵嫣的身上,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气息,一股令它亲近、又令它畏惧的气息。
被称作“大红”的骏马低下头,在她肩头亲近地蹭了蹭,发出了愉悦的嘶鸣声。
于是赵嫣笑了笑,纵身跃上马背,朝着城门中疾驰而去。
红色的马鬃,红色的衣裙,飘动在风中,像是一团移动的火苗。
赵嫣在各大青楼乐坊结识的那些红颜知己们,也得知了她返回京城的消息。她们打开阁楼的窗户,拿着手绢或是蒲扇,掩面而笑,朝着赵嫣远远地招手。赵嫣则微笑回应,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
片刻之后,她便抵达了幽州赵氏在洛京城里新修的宅邸。
这是一间占地庞大的园林,是模仿着江南地区的园林建筑修建的。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乍看清新雅致。
但若走近观察,却会发现这里头到处都充斥着金钱的气息。
植株皆是名贵品种,假山均是江南奇石,景观看似浑然天成,但实际上经过精心设计,形成了一步一景、布移景异的效果。
按理来说,王公贵族们的府邸,通常正大门都是关闭的,只有迎接身份地位极高的贵客时才会敞开。
一般情况下,府中人员出入,不论是主人还是仆役,都是走侧边的小门。
可是,赵嫣把“大红”的缰绳交到仆人手中后,却凭借真元的力量,直接推开了府邸正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同时还大声地问道:“赵长缨在里面吗?”
“赵长缨”乃燕国公大名。
在注重礼仪的大齐王朝,子女直呼父母的姓名,是极为不孝顺的——尤其赵长缨还是门阀之主,当今圣人。
可赵府中人却好像早就对赵嫣这样的行为习以为常。
更奇怪的事情是,听到她的喊声后,园内很快传来了燕国公的回应声:“嫣儿,我在这里呢!”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一样。
赵嫣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父亲赵长缨懒洋洋地坐在一间凉亭里,穿着一件松垮垮的袍子,衣带散开,胸口袒露,手中拿着一个酒壶,正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
赵嫣似乎很看不惯父亲这种颓废的模样。
她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一把夺走了赵长缨手中的酒壶,把它“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令它滚了很远,直到滚出凉亭,掉到灌木丛中。
壶中的葡萄酒流了一地,宛若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赵长缨,你现在除了喝酒之外,还会做什么?”赵嫣厉声说道,“倘若我母亲还活着,看到你这鬼样子,不被你气得吐血才怪!”
听到她的话,赵长缨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呼吸中夹杂这酒气,笑呵呵地回答道:“大小姐息怒。你爹除了喝酒之外,还会修炼,只可惜修为停滞了二十年,再继续修炼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喝酒愉快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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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君臣,父女,主仆
陈家、沈家,还有被灭门的陆家,其先祖要么是帮助太祖皇帝建国的功臣,要么曾经在抵御外敌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功勋,并因此被授予“国公”头衔,获得了世代相传的封地和丹书铁券。
幽州赵氏的历史却要悠久得多,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
那时候,赵家在北方自立为王,建立了“大燕国”。
中原的大楚王朝曾经不止一次对他们发动战争,想要把这个“大燕国”纳入自己的疆土,但是却未能得逞。
直到四百多年前,乞丐出身的大齐太祖皇帝忽然在乱世之中崛起。
他手持“泰阿剑”,率领军队覆灭大楚王朝,战胜各路诸侯,然后在洛京城登基为帝,威震四海。
接下来,他便挥动马鞭,指向了大燕国。
毕竟对于像他这种志在一统天下的雄主来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北方的燕王也畏惧于他的威势。
为了避免战端,燕王选择放弃王号,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
除此之外,燕国人也放弃了原本对“火神”的信仰,从那以后便跟中原人一样,信仰“太上昊天”和“紫微大帝”——据说,这是太祖皇帝当年坚决不肯让步的一个条件。
太祖皇帝将这位投降的燕王册封为“燕国公”,并让他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自己的私军和对幽州区域的自治权,甚至允许他自行任命幽州的部分地方官员;当朝廷制定跟幽州有关的政策时,也会参考燕国公的意见。
其他的世家门阀都没有如此大的权力。
再加上当今燕国公赵长缨拥有圣人实力。
夸张一点儿说,幽州可以是算是大齐王朝境内的一个“国中之国”。
小时候,当赵嫣从长辈们的口中听到先祖的故事时,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当初那位燕王没有向大齐太祖皇帝投降,那么自己现在岂不就是一位公主了?
当然,现在她虽然没有公主的名号,但是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和待遇,其实跟真正的公主相去无几。
…………
此时此刻,赵嫣望着衣衫不整瘫在凉亭里的父亲,嗅着空气中浓烈的酒香味儿,心情格外复杂。
这些年她一直待在戍边军队里,亲眼目睹大齐朝廷像软刀子切肉一样吗,一点一点地裁撤赵家的私军,也听说了那些类似“东北有天子气”、“日升之际火为主”之类的谶言。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父亲有反叛的心思。
她只觉得,这应该是朝廷想要削弱门阀势力的手段,就跟朝廷最近派人调查金陵沈氏产业的逃税漏税问题一样。
可在这样的情形下,燕国公赵长缨却对此无动于衷,表现得格外颓废,甚至懒得去制止谣言,任由其到处传播。
“嫣儿,有件事情之前忘了跟你说,”只听见赵长缨打了个嗝,接着说道,“上个月青州府出事儿时,我去那边跟沂山雪女打了一架,打了个两败俱伤——她回到了冰窟之中,进入了沉睡的状态,而我的部分经脉也被她用法术冻住,难以正常地运行真元。
“所以你来到京城后,做事儿还是尽量稳重一些。万一得罪了什么惹不起的人,我可没法像以前那样帮你撑腰了。”
赵嫣双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说道:“沂山雪女……堂堂大齐圣人,竟然连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鬼怪都打不过?”
“鬼怪这东西,可不一定是实力越强,名气越大,”赵长缨嘿嘿一笑,回应道,“比如那空玄散人,在他举行晋升鬼王的仪式之前,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赵嫣没有立即说话。
她曾经从朝廷邸报和旁人的议论中了解过青州府的那场灾难。空玄散人那缜密的计划,还有抹去自身因果的手段,令她感到不寒而栗。
不过这个事件里,最让她印象深刻的,还是“顾旭”这个名字。
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刚刚晋升第三境的修士,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才能从一个“凶神”级鬼怪布下的必死之局中逃脱出来。
之前她派丫鬟在元宵擂台赛上对顾旭发起挑战,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了这份好奇心的驱使。
“听说最近那个叫做顾旭的年轻人在洛京城风头很盛——”
“——我建议你暂时别去招惹这个人。”
未等赵嫣说完,赵长缨就打断了她的话。
他依旧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但是他眼睛里那迷迷糊糊的醉意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说话的语气也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为什么?”赵嫣蛾眉紧蹙,“他很厉害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年轻人,而且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只有第三境的年轻人。
要知道,以前她就算想拎着长枪去找皇子单挑,赵长缨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下手轻点儿,别打死打残就行。”
赵长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曾经在洛司首的观星台上见过这个顾旭一面。当他出现的时候,洛司首不仅专门起身相迎,而且还客客气气地亲手给他倒茶……连我都没有这种待遇呢!”
“难道他背景很深?”赵嫣猜测道。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确信。
毕竟众所周知,驱魔司的洛司首一向是个清高冷傲、自矜身份的人,不论是其他圣人还是皇亲国戚,他都不会起身迎接,更不会亲自给他们斟茶。
也只有皇帝的圣旨,能够让他稍微挪一挪屁股。
可是在这世间,又有什么背景能够比皇室、比圣人更深厚?
“谁晓得呢?”赵长缨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凭空变出了一个新的酒壶,再次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酒,目光重新变得迷离起来。
深红色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流出,沾湿了他的胡须,滴落在他的衣襟上,使得亭子里弥漫着更加浓烈的酒香。
赵嫣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了凉亭。
…………
赵嫣的房间,是整座大宅中最宽敞、最奢侈的一间,比燕国公的屋子看上去更加富丽堂皇。
屋内摆着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挂着青纱帐幔,旁边摆着珊瑚迎门柜,一张雕花细木贵妃榻,几把梨木镌花椅。
墙壁上挂着名人的字画,桌上摆着古铜炉、流金仙鹤,地上铺着来自西北边疆的羊毛地毯。
丫鬟们早就在浴桶中准备好了“五香汤”,服侍她沐浴。
古书中记载:“五香汤法,用兰香一斤,荆花一斤,零陵香一斤,青木香一斤,白檀一斤。凡五物切之,以水二斛五斗煮取一斛二斗,以自洗浴也。此汤辟恶,除不祥炁。”(1)
“五香汤”由五种不同的香料配制而成,用它来沐浴,能够有驱散阴气、辟除邪祟的效果。
赵嫣躺在浴桶中闭目养神,滚烫的水滋润着她凝脂一般白皙莹洁的肌肤。
倘若换做是一个普通人,恐怕早已被严重烫伤。
但赵嫣作为“炎灵之体”,又掌握着赵家特有的“圣火图腾”,却在里头安然无恙,甚至感觉格外舒适。
她的贴身丫鬟秋雁站在一旁,跟她讲述着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情。
秋雁自幼父母双亡,被赵嫣的母亲收留府中,深得瞿夫人信赖。
瞿夫人逝世后后,她就一直跟随在赵嫣的身边。
对于赵嫣来说,秋雁不仅是一个仆人,也是一个关系亲近的姐妹。
“秋雁,洛京城的天才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
“驱魔司的楚凤歌不久前破了第五境。”
“他这破境速度还挺快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也用了‘斩七情’的方法吧?”
“没错。他斩去了自己的‘欲’。”
“斩去‘欲’……他可真是个狠人啊!我很好奇他是被什么事情逼急了,竟然会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破境。”
“小姐,您不也一样用了‘斩七情’的破境之法?”
“我跟他不一样,我斩去的是‘惧’,”赵嫣睁开眼睛,轻笑一声道,“恐惧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多余的,它只会影响我的决心,阻碍我的行动,所以斩去它有益无害。
“但欲却不一样。
“人活在世间,怎可能没有世俗的欲望,又怎可能没有放不下的执念?
“楚凤歌这么做,今后修行定会遇到不少麻烦。”
秋雁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道:“其实,小姐,您应该知道,国公爷之前把你送到军队,其实就是希望你通过军中杀伐之气磨砺道心,继而破境。
“或许,您只需要在军中再待一两年,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突破第五境,而无需使用‘斩七情’这种速成的方法。”
“来不及了,”赵嫣一边说着,一边用纤长的手指拨弄着水面,使其漾起层层涟漪,“时间这东西,可从来都不会等人。
“再说,赵长缨这样的懦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只会选择最稳妥的方法,永远都只知道保全自己。
“我现在已经年满二十了。没必要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