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子心下一松,在陈渊对面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陈渊笑道:“几年前我从道友手中买下的幽云丹丹方,道友可还有印象?”
玉环子心中有些纳闷,不知道陈渊为何提起此事,但还是马上答道:“这张丹方晚辈曾细心揣摩,虽然没有开炉炼制过,但却颇为熟悉。”
陈渊轻叹一声:“我凑齐了两炉幽云丹灵草,才从道友处买下丹方,尝试开炉炼丹,冲击结丹宗师,但却没有成功。”
“这幽云丹炼制起来难度极高,虽然我出手炼制了一次,还是有颇多疑惑之处,就是开炉炼制第二炉丹药,成功概率也不大,心中很是苦恼。”
玉环子更加纳闷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陈长老为何不先炼制伏岑丹、灵海丹?”
幽云丹不仅炼制难度颇高,而且灵草也极为难寻,陈渊能凑齐两炉幽云丹灵草,没道理凑不齐伏岑丹、灵海丹的灵草啊。
陈渊苦笑道:“我为了结丹,耗尽了所有灵石,幽云丹灵草也是偶然间得到,能买下伏岑丹、灵海丹丹方已是不易,却是没有余力再购买灵草。”
玉环子心中恍然,修仙界中一向是丹方易得,灵草难寻,看来陈渊提前购买这两种丹方,只是未雨绸缪,只凑齐了幽云丹的灵草。
但随后他更加疑惑了,他只是一个炼丹大师,境界也比不上陈渊,陈渊炼不出来丹药,为何要来玉初堂找他?
他问道:“晚辈有什么地方能帮到陈长老吗?”
陈渊终于道出来意:“我观这记载幽云丹丹方的玉简颇为古旧,丹方中的注解也极有见地,写下丹方之人,炼丹术应该颇为不凡,不知玉环道友是从何人手中得来这张丹方,若是方便,可否为我引见一下?”
玉环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陈渊是因为丹方而来。
丹方皆是由炼丹师创造而成,而每一位炼丹师对炼丹的见解都有其独到之处,即便是同一种丹方,在不同炼丹师手下也会有不同之处,这种不同就体现在对丹方的注解上。
有些天分极高的炼丹师,还能在前人的基础上改良丹方,创造出新的丹方。
这也是因为修仙界中的灵草越来越稀少,一些古丹方中的灵草甚至已经灭绝,必须改良丹方,才能炼制出这些丹药,满足修士的需求。
在一代代炼丹师的努力之下,修仙界中流传的丹方越来越多,差异也越来越大。
但无论如何,本源的丹方不会有任何改变,炼丹师得到这些丹方之后,可以选择根据注解参悟丹方,也可以不理会丹方中的注解,单纯依照丹方炼丹。
陈渊显然是觉得幽云丹丹方中的注解颇为精妙,想要结识一下留下注解的炼丹师,上门请教一番。
这也是常有之事,灵草难寻,很多时候炼丹师手中的灵草与丹方不匹配,空有灵草,却炼不出丹药,或是空有丹方,却无处筹措灵草,经常互通有无,也会交流炼丹术。
但这张丹方是玉环子偶然得来,他都不知道是由何人留下,如何为陈渊引见,只能无奈道:“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这张幽云丹丹方是晚辈从一处前人洞府中偶然得到,并不知其来历。”
陈渊目光一闪:“玉环道友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玉环子道:“三十年前,晚辈与两位友人在外游历,偶然进入一处洞府,其禁制似是年岁久远,已近崩溃。”
“我们很是高兴,耗费了不少代价,合力破除洞府禁制,才发现那里是一千三百年前,在澜龟海域颇有名气的炼丹宗师陶铸的洞府。”
“但可惜的是,那处洞府只是陶铸开辟的一座临时洞府,我们三人只找到了这张幽云丹丹方、几瓶早已朽坏的丹药和一处已经损毁的灵植园……”
玉环子说著,脸上露出不甘之色,叹气不已。
陈渊微微颔首,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思绪流转。
陶铸此人他也知道,庆幽真人生前听说过他的名声,这是一个散修,炼丹术颇为不凡,但终其一生,修为一直停留在结丹初期,万年莫名失踪,至今也无人找到他的洞府。
若是幽云丹丹方中的注解是他所留,那倒是说得通,但他绝无可能在玉简中隐藏一副地图,还不被陈渊察觉。
看来那道苍老声音口中的传承,还另有来历。
陈渊问道:“那座陶铸洞府在何处?”
玉环子一怔,随即答道:“就在澜龟海域五星岛西北一百七十里处的一座礁石中,很容易便能找到。”
“只是当初我与两位友人已经将洞府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而且洞府禁制被我们打散,恐怕已经被海水淹没……”
陈渊微微颔首:“多谢玉环道友将此事相告,看来我只能自行钻研幽云丹丹方了。”
玉环子笑道:“前辈客气了。”
陈渊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再耽搁时间,当即告辞离开,玉环子这个以往颇为傲气的炼丹大师,亲自将他送了出来。
陈渊离开玉初堂后,走过两条街道,接连走入几家店铺,将手中用不上的灵器以及杂物全部出售,包括银罡剑、罗烟纱、蓝色飞剑、从白猿洞府中得来的小鼎等等,换来八块上品灵石与八十块中品灵石,只是留下了千年冰蚕丝手套。
他在寒星城修炼了二十余年,接连购买灵草丹方、租住洞府,手中灵石已经耗尽,几乎是身无分文,必须换些灵石备用。
除了灵器之外,他将手中几乎所有功法也全都卖了出去,只有《妖神诀》作为体修功法,太过惹眼,才留了下来。
这些功法都是陈渊从对手身上夺来,对他无用,不过价值也不高,与诸多灵器加在一起,才卖了不到九块灵石。
对于筑基修士来说,这样的身家堪称豪富,但放在结丹修士身上,却颇为寒酸。
不过陈渊接下来就要前往墨海猎妖,短时间内不会回到寒星城,这些灵石已经够用了。
他来到十几家出售玉简的店铺,买下了玉清海绝大部分海域的详细地图,特别是澜龟海域的地图,又将所有提及到千浪岛的典籍,尽数买了下来,足足花费了三块中品灵石。
这些地图典籍不是功法神通,价格非常便宜,但陈渊需要的数量太多,身家还是缩水了将近一半。
他向玉环子试探幽云丹丹方的来历,本来并没抱多大希望,能得知陶铸洞府之事,也算是有所收获。
虽然陶铸不太可能在玉简中藏入一张地图,但澜龟海域还是成了需要重点关注的地方。
不过其他海域也不能放过,如果幽云丹丹方的地图不是陶铸所为,那他显然没有发现其中奥妙,可能也是如玉环子一般,只是偶然间得到了这枚玉简。
陈渊回到洞府后,便开始查阅这些地图与典籍,寻找千浪岛所在。
一开始,这件事进展得并不顺利,玉清海广阔无边,千浪岛这个名字又极为普通,有几十座岛屿叫这个名字。
陈渊需要将丹方中所藏地图与玉清海各大海域的地图一一比对,足足花了三天时间,将所有地图全都比对完成,但还是一无所获。
这还是因为他是修仙者,精力充沛,有过目不忘之能,可以不眠不休地比对地图,换成凡人,至少要忙碌两个月时间,才能勉强完成。
现在只剩两种可能,一是千浪岛改了名字,二是千浪岛不在玉清海中。
第一种可能性很高,如果玉环子所言不虚,这枚玉简在陶铸洞府中待了至少上千年,年岁久远,当初那道苍老声音留下传承的千浪岛,很可能已经改了名字。
陈渊开始翻阅有关千浪岛的种种典籍,将过去名为千浪岛,现在改换名字的岛屿一一找出来,确定他们在玉清海各大海域中的具体位置,再与玉简中的地图进行比对。
这是一件非常繁杂的事情,苍老声音给出的信息太过简略,留下的地图也极为粗糙,陈渊为了保险起见,将提到过千浪岛的典籍全都买了下来,其中甚至还有五千年前一名修士留下的游记,浩如烟海。
而他只能大海捞针,一点点缩小范围。
好在陈渊是结丹修士,神识强大,不到一刻钟时间,就能通读一枚玉简,而且不用回头查看,大大节省了时间。
他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查看了七成玉简,终于找到了一丝线索。
两幅地图在陈渊脑中渐渐重合到一起,他放下手中玉简,长舒了一口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那道苍老声音口中的千浪岛,而且与玉简中的地图完全吻合。
只是这座千浪岛早在六百年前就换了一个名字,而且地处偏远,陈渊才一直没有找到。
但现在,他终于不再大海捞针了。
陈渊抬袖一拂,将所有玉简收入芥子环,回到修炼室闭目打坐,恢复神识。
持续不断地查看玉简,比研究丹方的消耗要轻一些,但也不可忽视,陈渊现在颇为疲惫,神识也消耗了大半。
两个时辰后,他才重新睁开双眼,将洞府中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去,来到四方阁,退租洞府。
他已经找到了千浪岛所在地,是时候离开寒星城了。
四方阁的筑基执事在陈渊面前毕恭毕敬,退还了四十块中品灵石。
陈渊离开四方阁后,又来到正气楼,这里是正气盟在寒星城中的驻地。
他作为正气盟的客卿长老,每十年要为正气盟完成一件力所能及的任务,不然就会被收回客卿长老的令牌。
正气楼就是客卿长老领取任务与供奉的地方,由一名筑基修士接待陈渊,态度恭敬,将所有任务全部列了出来。
这些任务有难有易,报酬也各不相同,陈渊随意挑选了一件上交五级妖丹的任务,然后领取了十块灵石的供奉,以及记载最近三年内玉清海形势的玉简,离开了正气楼。
这些玉简中记载的事情,是由正气盟分散在玉清海各地的修士打探汇总而成,极为详尽,也算是客卿长老的一项福利。
陈渊乘坐一辆凡人驾驭的马车,查阅著玉简,从最近的城门离开寒星城,驾起遁光,往南边飞去。
第257章 吕家
天边飘著几朵白云,海水就像天空一样蔚蓝明净,锦缎般闪著银色的光辉,在这平静得仿佛沉睡中的海面上,许多只挂著白帆的海船荡漾著,往无尘岛驶来。
无尘岛岸边的港口中停泊著一艘艘船只,船夫与力夫忙碌地装卸著货物,渔民大笑著清理渔获,身著华贵绸衣的船商在护卫的簇拥下,神情淡然地穿过人群,登上货船,只有在见到另一名船商时,脸上才会现出笑容,互相寒暄。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头顶,一名修士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色长衫,戴著一顶暗黄色的竹斗笠,前檐压得很低,半边脸藏在阴影之下,从远处飞遁而来。
岛上凡人对飞天遁地的修士早已司空见惯,但每当遁光如长虹般划破天际,总有一些人会停下脚步,仰头望去。
一名年轻的力夫看著这道遁光,满脸艳羡之色,甚至忘记了肩上沉重的麻袋与从颈间如小溪般流淌下来的汗水。
一名被护卫仆役围在中间的豪商在远眺天边景致时,不经意间看到了这道遁光,眼睛深处闪过一抹如少年一般的渴望。
他们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是没有灵根的凡人,羡慕著可以飞天遁地的修仙者。
斗笠修士的遁光不快不慢地划过天空,在无尘岛的坊市前降下遁光,缓步往坊市中走去。
无尘岛是一座小型岛屿,但与中型岛屿面积相近,岛上的坊市也颇为豪华,占地广大,街边的店铺或是雅致精美,或是富丽堂皇,堪比玉清海中最富有的豪商的宅院。
斗笠修士缓步走在坊市中,来到坊市深处的一片竹林。
竹林不大,一座三层小楼掩映在竹林中,匾额上写著“风韵楼”三个字,不时有修士进出,大多都是结伴而行,但也有几人是如斗笠修士一般,孤身一人。
斗笠修士缓步走入风韵楼,楼中摆著一张张方桌,桌边放著椅凳,都是由名贵的黄花梨木制成,价值千金,但在修仙界,它们没有半点灵气,只能被做成最普通的桌椅。
这里是一座茶楼,专门供修士饮茶的茶楼。
修仙者虽然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但每一名修仙者曾经都是凡人,都有口腹之欲,也有交际的需要。
但仙风道骨的修仙者自然不会坐在摆满酒肉佳肴的餐桌前大快朵颐,那样太有失风范,为人不齿。
他们更喜欢坐在雅致安静的茶楼中,轻啜灵茶佳茗,品尝灵果奇珍,与友人谈玄论道,疏减苦修的枯燥与烦闷,
但更多的修士还是喜欢在洞府中招待友人,风韵楼作为无尘岛坊市中最大的茶楼,只有一半的方桌旁坐著客人,看起来有些冷清。
但这正是来此修士所喜欢的氛围,淡雅疏离,清冷悠然。
这些修士大多刚刚踏上修仙路不久,身上灵机涌动,炼气期的修为显露无疑。
他们还没有习惯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比起淡漠的修仙者,他们的心态与凡人更加接近。
斗笠修士要稍强一些,从他散发出的灵机来看,他是一名筑基中期修士,在风韵楼中是修为最深厚的那几名修士。
一楼几桌修士都是炼气修为,看到斗笠修士后,声音不自觉地降低了一些,但脸上并没有多少畏惧之意。
谁不知道,风韵楼乃是无尘岛霸主吕家的产业,就是寻常的结丹修士,也不敢在此造次。
吕家家主吕归可是结丹后期修士,在整片清柳海域都是声名赫赫,据说离结婴只有一步之遥,有希望带领吕家变成中型家族,没有几个人敢来无尘岛上捋虎须。
斗笠修士脚步不停,一直走上三楼,才在临窗的一张方桌前坐下。
一个炼气三层的年轻修士修士快步走了过来,恭敬一礼:“请问前辈有何需要?”
斗笠修士淡淡道:“一壶流风茶。”
“请前辈稍待。”年轻修士恭声应下,转身离去。
斗笠修士转头看著窗外,安静等待,过了一会儿,年轻修士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将托盘上的紫壶瓷盏放在斗笠修士面前:“请前辈慢用。”
斗笠修士微微颔首,等年轻修士退下后,抬手拿起紫壶,微微一倾,淡黄色的清茶从壶口流出,倒入瓷盏之中,微微荡漾,清新的香气随之弥散开来。
这流风茶是风韵楼中的招牌灵茶,由百年茶树的茶叶掺入百年灵草流风花制成,清香宜人。
斗笠修士端起瓷盏,清澈的流风茶倒映出他掩盖在斗笠下的面容,正是陈渊。
他轻啜一口流风茶,放下瓷盏,微微转头,看向窗外幽静的竹林,神识却是悄然散开,将整座茶楼笼罩在内,每一个修士的言语全都清晰传入他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