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行走在洞穴深处的某个身影,也在循著那琴音一点点走来,渐渐靠近著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啪嗒!”
“啪嗒!”
脚步声很轻,但是在经过有水的地方,总是难免会发出声音。
等到那脚步终于靠近的时候,她也适时地朝著那洞穴深处看去,一个高大漆黑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之前多次窥探的存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感觉到寒意了。
并不是因为神祇出没。
那是一个鬼神一般地凶物。
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东西就是真正的鬼神。
那寒意,是人对于这种凶物本能上的反应。
神巫有些慌张。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
然而,那凶物看她站了起来比她还慌张。
“吱吱吱吱!”
那凶物匍匐在地上,叫声之中带著恐惧,就好像在求饶。
她以为是云中君,却未曾想过是这样一尊鬼神。
而那凶物倒头就拜,似乎也同样将她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神巫抱著琴,问那鬼神。
“你是谁?”
神巫刚刚问出,又自己回答道。
“你就是那巡游在这神峰之上的鬼神吧,之前有人看见了你的影子,想来就是你在护佑这座大山和云壁。”
“如此说来,你也算是这座山的守山之神了。”
此时此刻,这猿猴和之前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因为营养不良和妊娠期,发黄发红的毛发已然变得油光黑亮,更别说头上戴著一顶覆盖住眼睛、鼻梁和耳朵的头盔。
这模样就算是白天出现在那刘虎面前,他估计都认不出二者是同一只猿猴。
神巫也没有近距离看到过这猿猴,一时之间当然没有认出这就是那曾经的旱魃。
猿猴没有说话,更没有回答神巫的问题,神巫上前想要仔细看一看这“鬼神”的模样,“鬼神”却不断往后退去,丝毫不敢靠近她。
神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云纹神袍,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把我当成云中君了。”
神巫又问:“我和神君很像?”
上一次她曾经看过一眼“云中君”,只是没敢细看,此刻回想起来就感觉像是一场梦境。
如果是这出没于人神两界的鬼神,或许应该能够回答她这个问题了吧!
她话音一出,那“鬼神”又拜了拜。
虽然看似没有回答,却比直接回答更加有力。
神巫:“看来真的很像。”
她又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下面的脸庞。
问:“现在还像吗?”
“鬼神”跪在地上抬起头,头盔下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的脸庞,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些迷惑。
神巫:“看来还是有些区别的,是啊,毕竟我只是扮演神的巫。”
神巫还是第一次和这“鬼神”进行正面的沟通,说著说著就忘记了时间,站在溶洞里面,却没有发觉身后的日头渐渐落了下去。
天暗了下来,日头几乎已经没入大地只剩下一线,神巫才陡然回首。
“不好,天黑了。”
神巫一看天要黑了,神人交界的时刻即将到了。
她立刻抱起琴,提上了香炉,匆匆忙忙准备下山。
但是左顾右盼,却没有找到那一壶酒。
“咦?”
“酒壶怎么不见了?”
神巫有些著急,再看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也渐渐看不清,于是也就放弃了寻找那壶酒。
然而。
等到神巫跑出了洞口。
匆匆忙忙地脚步却一下子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看著早上她端坐的断崖上。
她看到外面有人,那身影正坐在汤泉池边的桃花树下,对方一只手枕在脑后悠闲自在地靠在树上,但是天色已暗她也只看得见轮廓看不见是谁。
但是和之前不一样,她已然感觉到了那是谁了。
即使,只有一个轮廓。
第58章 琴、酒与神仙
“呼!”
她久久站立。
直到风吹过,头顶上的云也随之飘远。
月光和星光一同倾泻而下落在了桃树上,也照亮了桃树下的身影。
神巫依旧呆呆地看著桃树下。
那人身著和她一模一样的云纹神袍坐在桃花树下,只是和衣冠始终端正的她相比,对方没有穿戴那么整齐规整,衣领和袖口都隐隐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
那人双腿交迭在一起,一只木底拖鞋挂在脚趾上要掉落却又未曾掉落下去。
对方枕在手上的那只手的大拇指勾著绳索,下面正吊著一壶酒,
而另一只手端著一个酒杯,正喝著呢!
神巫终于知道。
她带来的那壶酒去哪里了。
神巫这已经是第四次见到云中君,也是第二次看到对方的真正模样,不过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对方的面孔。
她原本以为自己若是再当面见到对方的时候能够鼓起勇气说一些话,但是此刻依旧什么也喊不出。
神巫只能在心中喊出对方的名字:“云中君。”
然而“云中君”却好像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喊一样,扭过头来看著她。
两人都有著同样白皙的肤色,只是对方脸型的轮廓明显要鲜明得多。
桃花树下,流水泉边。
“云中君”微微抬头,示意神巫坐在他的对面。
而略显紧张失措的神巫就好像被控制住了一般,穿过夜色的月光下,歪歪斜斜地走过汤泉流水的桃树前。不自觉地抱著琴坐在了“云中君”的对面。
神巫有些恍然,眼神失去焦距地看著树下那仙。
两人有著一模一样的简短黑发,穿著一模一样的衣服,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江晁一米八三的个头,神巫也差不多。
在江晁那个年代的人好似统一都是这般,在一个既定数值内,不仅仅是身高,样貌也在一个标准数值内变动,因为大多数人都是通过试管婴儿出生,而这种政策已经执行了多代了。
因此江晁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平平无奇罢了。
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女子身上,就并不太多见了。
这般美丽的景色里,同样烟雾流转过他们的衣袍,将他们衬托得仙气飘飘。
就好像一面镜子,照出两个不同的影子。
只是神巫知道。
自己才是那个影子。
“啪啪啪!”
溶洞里的猿猴也走了出来,高大强壮的身躯站在溶洞的洞口前几乎将整个洞口塞住了,其看著那桃树下的两人,一时之间仿佛也分不清二者之间的区别。
它不明白为什么有两个“云中君”,看上去有些混乱。
“呜呜呜!”
它还发出了讨好的叫声,只是两个云中君都没有理会它。
“云中君”目光落在了神巫抱著的琴,神巫连忙匆忙将琴放好,端正地坐著。
不知不觉间,她便开始弹奏了起来。
“云中君”饮酒,听著她弹琴。
一曲又一曲,后来她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开始伴著琴曲轻声唱了起来。
从诗经,到九歌,用的是那最古老的腔调又带著些南国水乡的软语。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
声音顺著汤泉流水远去,在烟雾之中缥缈虚幻,那丛林之中的动物都停了下来,昂首看向山巅。
仿佛听见了神女在歌唱。
而神巫此刻却低下头,只沉醉在琴声和古老的篇章里,好像她又回到了那山林深处的竹楼里。
“云中君”始终只是静静地看著她,不论那曲调是婉转凄凉,还是歌声激扬人心,都不为所动。
夜色渐暗,那酒也喝得尽兴了。
最后,她听到“云中君”说。
“你琴弹得很好。”
等到她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消失在了烟雾缭绕的桃树下。
黑暗里。
只有那“鬼神”的高大身影一点点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