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赈济,这才几日,就不施粥了?”
“不是说要给粮么,粮怎么不给了?”
那小吏皱起眉头,朝著左右一看。
便看到县兵差役提著刀兵恶狠狠地上来了,让这些灾民们冷静冷静,随后,那小吏便露出了笑容,然后一副没有办法的说道。
“没办法,县里也没有粮食了,让你等这样吃下去,山也吃空了。”
“总不成,让县里一直养著你们吧,哪有这样的道理?”
灾民们一边怒火冲天,一边又畏惧那些拿著兵器的兵卒差役,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一边又因为日渐稀薄的粥食,几日下来众人都已经饿得发慌摇摇晃晃,许多人实在是连多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灾民就这般沉默著,看著那小吏喋喋不休地说著,场面一片死寂。
小吏看到火候到了,也知道差不多了。
再逼下去,就真的将这些人逼到死角了,话已说尽,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不过,县里也不是不给你们活路,没有粮食的,你们可以拿家里地,拿家里的东西,去和大户换粮食啊!”
“再不济,有一把力气的,家里有儿女的,也可以去大户的家里干活,至少也饿不死是不是。”
“若不知道怎么换粮食,可以和我说,我给你们指条明路。”
那小吏衣冠鲜亮,看著像人,说起话来有条不紊甚至还有些和善。
只是,那张开的嘴巴随著说话喷吐著唾沫,明明是平齿白牙,但是再仔细一看,又感觉满是獠牙利齿从嘴巴里凸出来,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放心,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忍心见到大家不好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可是有良心的,你们里面不少人我都认识,都是父老乡亲,怎么会看著大家饿死呢!”
“……”
荧幕外。
江晁和望舒看著那小吏和县兵差役们,一个装黑脸,一个装白脸,
一个拿著大刀棍棒,一个挥舞著带毒的甜枣。
这手段熟练地用在那灾民的身上,就像是训练过千百遍一样。
江晁看著那小吏的演技,也看出来,这些人看似凶神恶煞,实际上也是怕的。
他们也不敢闹大,更不敢将这些灾民逼到绝处,甚至说不敢将这件事情闹到上面,让上面的人知道。
这些人也就是想要接著灾难,收了这些人的地,亦或者大肆敛财而已。
只是他们捏准了灾民的心思,知道这些灾民不到最后不会反抗,只要拿捏的好,事情也不会闹大。
到时候。
灾也赈了,事也平息了。
地也拿了,财也敛了。
上面看到灾患平息,一切安好。
两全其美。
岂不美哉。
望舒:“看起来好像都赢了,灾民拿了粮食,豪绅赚了钱,上面也顺利平了灾,那谁输了。”
江晁:“你说呢?”
望舒想了想,然后说道:“可能都没输,都赢了?”
画面一转。
谷仓里,粮食堆积成山。
衣冠鲜亮戴著冠帽的豪绅站在仓楼上,看著下面的灾民排著队,从其家奴手中换过一袋袋粮食。
用自家的地,自家的儿女。
过程之中,有几粒碎谷落在了地上,老农立刻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捻起来,不敢遗漏。
“财货两清,拿好你的粮食,你家的地归我了。”
“这是我家的小娘,能干活,烧火做饭都行,给条活路吧?”
“骨瘦如柴,还得养养才能干活,小米一斗。”
“才一斗?”
“要不要,不要没了,你当我稀罕要呢,这不是想著发善心,不想让尔等饿死么。”
老农领了粮食,家奴还拉住了他,瞪著眼睛说道。
“救了尔等的命,连句感念恩德的话都不会说么?”
“咱们家张大爷的善心,是发到狗身上去了?”
“啊?”
老农跪在地上,抱著谷袋啪啪啪地叩头,对著仓楼上高呼。
“谢过张家大爷,谢过大爷救命之恩。”
看,他还得谢谢咱呢!
江晁看著看著,不说话了。
而这个时候,江晁看到人群之中闪过的一个影子。
江晁抬起手:“看那,这不是那和尚么?”
望舒注视了过去:“哦,说你是佛陀的。”
江晁:“这和尚,准备做什么呢?”
望舒:“看下去就知道了。”
江晁:“你好像很关注这和尚。”
望舒:“当然,他可是非常喜欢我设计的地狱,是地狱的铁杆粉丝。”
“他知道铁砂小地狱和黑石脂小地狱存在的时候,感动得都哭了。”
“这,得多喜欢我设计的地狱。”
“他若是死了,我后面可以为他单独设计个地狱。”
江晁:“我觉得这和尚不是那意思。”
——
不远处。
和尚静静地看著灾区群众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的画面,正是拈花僧空慧。
拈花僧在阳城之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随后便沿著画江一路而下,便来到了西门郡、堇山郡受灾的几个县。
实际上,和尚见惯了此等事。
即使是更悲惨更丑恶之事对于和尚来说也屡见不鲜,他是真正见识过阿鼻地狱之景的。
这一次和尚急匆匆往这里而来,不是为了除那贪官污吏,要救的也不是这一县一郡的人。
他要利用这一次的事件。
做成一件大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想要宣扬自己的理念。
他要从这里,改变这个世道。
和尚转身而去,口中却说道。
“阴世已经重新打开。”
“如今,也是该让世人知晓,这幽冥生死之序,善恶有报了。”
和尚要的不仅仅是口头上宣扬的生死之序和善恶有报,而是真真实实彻彻底底地证明,这世上真的有著这样一套法则在运转著。
——
温神佑最近焦头烂额,奔忙于堇州各郡县,赈济灾民、防护江堤、调集钱粮、协调上下,每一件事都是费心费力。
让温神佑忙得不可开交,瘦了不少。
眼看著情况一日日好转,局势渐渐稳定了下来,江堤除了最开始决口的那两处,其他的虽然历经波澜,也都还算安稳,温神佑也终于能够松口气。
骑著马走在路上,温神佑扬起马鞭。
“这次回去,定要好好歇息歇息。”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那句我忙活了这么久,就不能享受享受么。
而此时此刻,一匹马从远方而来,马上之人翻身下马,跪在路旁高喊。
“不好,司马。”
“西门郡承汉县,反了。”
温神佑立刻一个激灵,眼睛都瞪圆了。
他立刻拉住缰绳:“什么,承汉反了,其他县呢?”
来人:“不知,听闻也是蠢蠢欲动。”
温神佑又问:“赶紧说来,情况到底如何,为何要反?”
来人说:“因承汉县县令上下勾结,贪了本应用来赈济灾民的粮食,用赈灾粮反过来收购灾民的田地,故而激起了灾民怨愤。”
“承汉县的十几个乡的灾民突然连夜起事杀了当地的几家豪强大户,然后乘著县里不备打入城中,现如今已经拿下了承汉县城。”
温神佑听完,气得七窍生烟。
“这些狗东西,什么钱都敢贪。”
“那是我家的钱。”
“我家的粮,我家好不容易借来神巫的人情脸面,从胤州运来的粮。”
“他们贪了一些就算了,还反过来用发放下来的赈济粮买百姓的田,这些狗东西我看才是反了天了。”
温神佑发完火之后,又感觉不太对劲:“一群灾民,有这等本事?”
“那当地豪强手中大多可是有著不少家僮、壮奴,宅中还藏有兵器,岂能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灾民能够一夜之间拿下的。”
对方说:“听闻是一本地李姓氏族领头,那李姓氏族此次受灾严重,其他几家当地氏族准备趁机联手瓜分了李家,还杀了李家的家主。”
“于是,李氏族人纠集了一批人,鼓动起了受欺压的灾民,突然起事将其他几家豪强杀了,后来攻入了县城。”
温神佑又说:“县城被攻破了,县里的官吏呢?”
对方说:“目前还相安无事,攻入城中的灾民拿下了他们,说是要见刺史和都督。”
温神佑听完,一鞭子抽在来人身上。
“你这厮,瞎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