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霄喝了一口茶,眼中道道光芒闪过,情杀的身上的种种所代表的价值,他一览无余。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了其中的一项。
“此物不算昂贵,便以阁下在刀上的一切,作为交换,如何?”
李玄霄放下茶盏,看着情杀道。
“什么?”
情杀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对方开出什么条件,他都能够一脸坦然的应对接受,但在听到李玄霄要的典当之物时,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诧异于李玄霄和当铺的能为,以及其所开出的条件。
“刀法、刀觉、刀上的天赋。“李玄霄声线忽如寒潭凝冰,案上烛火应声化作幽蓝,“从此刀锋不识故主,当然若是不舍,亲情、爱情的任意一样,当铺也都可以接受。“
“不,不可能。”情杀立刻开口拒绝道。
李玄霄也不意外,情杀一生中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排在第一位的毫无疑问便是他的女神琴绝弦,其次就是抚养他长大的养母封嬷,至于刀,对他而言一样也是极为要紧之物,但对比起前两者,终究还是差了些许的份量。
所以开出后面两个条件,李玄霄也并未指望过情杀会答应。
当铺固然盈利为上,但当金和典当物同样都有其价值上限,作为生意人,李玄霄不会贪得无厌的胡乱开出价码,完全恢复皮鼓师的样貌,情杀的刀作为典当,足够了。
何况,他的目光所及,可不仅仅只是这一笔交易而已。
短暂的沉寂之后,情杀也冷静了下来,看着李玄霄说道:“以这些东西为典当,此前江湖闻所未闻。”
“如果阁下是担心当铺收取典当物的问题,大可安心,当铺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而然的有收取当金的能为。”李玄霄看着情杀微笑说道,“同样,毕竟是初次合作,阁下若是担心当铺的信誉问题,也允许阁下在看到当金兑付之后,本店再收取典当物。”
情杀听罢,没有再说话,李玄霄也没有催促。
片刻之后,情杀又开口问道:“若是典当了,吾是否此生再不能练刀了?”
“这嘛,本店从来都是开诚布公的交易,既然阁下问到了,我也可如实回复,是,交易之后,刀之一途,阁下此生绝缘,此前苦修的刀法,也将荡然无存。”李玄霄回答道,“阁下若是需要再考虑一下,也可以就此离去,若有需要,有间当铺的大门随时同阁下敞开。”
“但并不阻碍吾习武,是吧。”情杀看着李玄霄道,“我还可练剑,练拳。”
“是。”李玄霄点了点头。
事实上,情杀在武道一途的天赋尽数落在了刀上,失去了刀,他转修其它武道也难有所成就,不过,这就不在当铺的提醒范畴之类了。
有间当铺不会对顾客提出的问题撒谎,但不代表当铺会主动的完全点明交易之后的隐患。
情杀喉结滚动,恍惚间似见琴绝弦月下抚琴的侧影。他闭目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再睁眼已藏尽万千情愫:“好。”
李玄霄闻言微微一笑,道:“如你所愿,契约,已成。”
轻声一语,李玄霄黑袍之上的金线流转飞出,与空中网织,一行行字迹清晰可见,很快,一张纸皮契约落在了情杀的面前。
“签下你的名字,或者滴上一滴你的鲜血,契约就此达成。”
李玄霄说话之间,情杀的手旁随之浮现一枚银针,以及一支饱蘸墨汁的狼毫。
契约之上,分明清晰的写着典当物和当金,与李玄霄先前同他所言的,一般无二。
女神,如此,皮鼓师恢复本来样貌,你应该也能够幸福了……
不再犹豫,情杀拿起了一旁的笔,在契约的最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巨大的钟声回荡在有间当铺之内,只见契约亮起一道红光,随后化作灰烬消失无踪。
情杀的耳畔,响起了李玄霄的那一句——
“契约,已定。”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木匣出现在情杀的手中,情杀打开一看,其中却是一枚铃铛。
此时李玄霄开口道:“只要你所想的目标在你周身三里所在,摇晃铃铛,自可令其复原如初。”
“就这么简单?”情杀看着木匣之中的铃铛,有些难以相信。
李玄霄挥手将桌上的诸多器物收起,看着情杀道:“有间当铺,从无虚假,就如我先前所言,阁下可以先验证当金真伪,不过需要提醒的是,当阁下收取了当金之后,当铺也将取走典当之物。”
“好。”
情杀看着李玄霄,一手将那木匣拿在了手中,眼中的坚毅之色却盖不掉那怀疑。
对此李玄霄也并不在意,毕竟说到底,不过都只是生意罢了。
“阁下,请吧。”
话说毕,情杀只感觉自己周遭场景不断变幻,恍惚之中,那一个声音挥之不去——
“铃响三声,皮相重生;刀魄纵去,情孽难终……”
只在转眼之间,床榻上的情杀睁开了眼,猛然坐起,冷汗浸透重衫。
“我,这是……”
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枕边,赫然安静的躺着一个木匣,打开木匣一看,内中正是那一枚古铜铃。
第7章 痴男
“为情止杀,为情开杀。”
有间当铺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诡谲跳动。
李玄霄一身长袍黑白两色交错,神色淡漠,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凝视着那仿若镜面的奇异画面。画面之中,情杀满脸决然,怀抱着木匣,眼中尽是决然,朝着瀚海原始林一路狂奔,身形在荒草与乱石间穿梭,似要冲破所有阻碍。
“这只是交易的开端啊……”李玄霄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缥缈,仿若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意味,又好似隐藏着无尽的喟叹。
他的目光深邃,透过那画面,似乎看到了更为遥远的未来,这场因情而起的大戏,此刻才正拉开帷幕。
……
……
瀚海原始林,地处北隅之地,仿若被世间遗忘的黑暗绝境。此地长年不见天日,浓厚的阴霾如同一顶沉重的天幕,死死地压在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
瘴气与浓雾相互交织,如同一层层无形的纱帐,将整个森林笼罩得密不透风,每一寸空气里都弥漫着腐朽与危险的气息。
林中,嗜生夺命的诡异植物肆意生长,仿若无数隐藏在黑暗中的触手,随时准备择人而噬。叶片或是尖锐如刀,或是长满了细密的毒刺,在雾气的笼罩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这里,是北隅真正的险地,而能够在如此绝境中安居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仁善之辈。
“皮鼓师,你给我出来!”瀚海原始林外,情杀剑眉倒竖,周身气势陡然爆发,澎湃的真元仿若汹涌的潮水,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他运足内力,对着原始林内大声喝道,声浪滚滚,犹如惊雷,朝着森林深处轰去。
然而,声浪传入原始林中,却似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唯有那浓稠的雾气,在声浪的冲击下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若从未有过任何声响打破这片死寂。
情杀见此情景,眉头紧紧皱起,猛地一抬手,腰间留情斩“噌”的一声出鞘,刹那间,刀刃卷起道道银光,仿若夜空中划过的璀璨流星,又似一泓秋水,散发着凛冽的寒光。银光闪烁间,刀气纵横,瞬间斩破眼前那层层迷雾与障壁,开辟出一条短暂的通道。
就在情杀准备迈步踏入瀚海原始林之时,一道水蓝色的光芒,如同一颗划破天际的流星,从林中疾射而出。光芒之中,带出一道清丽脱俗的身影,仿若仙子临世,周身散发着柔和而迷人的光晕。
“女神……”看到来人,情杀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原本冷峻的面容上,此刻焕发出无尽的神采,眼中满是深情与眷恋。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落在琴绝弦略显憔悴的脸上,心中一阵刺痛,那股喜悦之情瞬间被心痛所取代。
“情杀,你不该来这里。”琴绝弦轻轻摇了摇头,一头乌黑的秀发随之轻轻摆动,宛如黑色的绸缎。她的面上尽是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无奈,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我答应了贺郎,不再与你相见,你走吧。”
情杀闻言,心中一惊,脸上露出惶恐之色。他下意识地向前跨出一步,双手微微颤抖,急切地说道:“我,我不是为了打扰女神你,我是……这个木匣,是我偶然得到之物,里面的古铃,或许可以让皮鼓师恢复原貌。”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手中的木匣。
“古铃?”琴绝弦美目流转,看着情杀缓缓打开的木匣,内中安静地躺着一枚青铜铃铛。铃铛表面刻满了古朴而神秘的纹路,在黯淡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陈旧而又神秘的气息。
琴绝弦的脸上露出怀疑之色,她并非是怀疑情杀的用心,毕竟情杀对她的深情,她又怎会不知。只是这古铃的来历和功效,实在太过离奇,让她不得不心生疑虑。
昔日,贺长龄在睡梦中遭遇横祸,被人以无痛觉的极速快刀残忍剥皮。他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逃入瀚海原始林内。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为了活下去,他迫不得已将一只想要吃他的野猪剥皮披上,从此,世间再无贺长龄,只有这半人半兽的皮鼓师。
在寻找到贺长龄之后,琴绝弦也不是没有寻过恢复的方法。但一来历经多年,野猪皮已和血肉紧密粘连,仿若融为一体,难以剥离;其次,贺长龄原本剥下的人皮也早已被皮鼓师毁去,再无复原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皮鼓师,遭逢如此剧变,又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瀚海原始林内生活多年,性情已然大变。曾经那个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贺长龄,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漠、凶狠,甚至有些残暴的兽人。即便是昔时自认为最了解贺长龄的琴绝弦,在面对如今的皮鼓师之时,也会心生心悸和陌生感。
“贺郎他必然不会接受此物,你带着此物,离开吧。”琴绝弦幽幽地叹息一声,声音中满是无奈与疲惫。她深知贺长龄的性格,如今的他,对过去的一切似乎都已充满了厌恶和决绝,如果真的还惦念着昔日贺长龄的皮相,又怎会将自己的人皮付之一炬。
“女神,你相信我……”情杀一脸恳切,眼中满是执着的光芒。一想到琴绝弦要陪伴那一头野猪扮相的狰狞兽人,他便心如刀绞,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狠狠刺痛着他的心。倘若恢复皮鼓师的外貌能够令琴绝弦稍微舒服一些,在情杀看来,哪怕付出一切代价,也是值得的。
“情杀……”琴绝弦还想再言,却在此刻——
林中突然惊起一阵飞鸟,扑腾着翅膀,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紧接着,阵阵腥风席卷而来,仿若汹涌的海浪,带着无尽的寒意与肃杀之气。琴绝弦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美目之中闪过一丝惊慌,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瀚海原始林中。
“琴绝弦,你终究,还是舍不下他啊,哈哈哈哈!”
一声如雷贯耳的声音骤然响起,笑声之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讥讽意味,仿若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直直地刺向琴绝弦和情杀的内心深处。
只见一个身影缓缓从林中走出,黑脸短毛,长喙大耳,獠牙觜出赛银钉,浑身皮糙癞还青,正是昔日北武林三玄音之皮鼓贺长龄,如今的瀚海原始林异人皮鼓师!
“贺郎,我……”看到皮鼓师现身,琴绝弦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想要开口解释,却见皮鼓师左手一挥,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爆发,仿若汹涌的山洪,将琴绝弦狠狠扫退一旁。
琴绝弦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的眼中满是震惊与委屈,难以置信皮鼓师竟会对她如此暴戾。
“女人,停下你佯装深情的把戏吧。”皮鼓师冷冷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犹如黄沙摩挲,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厌恶与不屑。
“皮鼓师,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女神!”看到皮鼓师对琴绝弦如此粗暴,情杀顿时怒不可遏,周身的气势陡然攀升,杀意弥漫。
皮鼓师闻言,冷笑不止,那笑声仿若夜枭的啼叫,在这阴森的森林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愤怒?自不量力啊!”
轻蔑一眼,眼中满是嘲讽与不屑。话语一落,杀机现。皮鼓师猛地抬掌纳气,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狂暴起来,仿若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猛兽。
琴绝弦见状,也顾不得其它,毫不犹豫地横身拦在二人之中,张开双臂,试图阻止这场即将爆发的血腥争斗。
“贺郎,你给我一点时间……”琴绝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对皮鼓师的哀求,也有对情杀的担忧,世间恩情,最是两难周全。
“女人,你的把戏,令皮鼓师厌恶了。”看着阻挡在前的琴绝弦,皮鼓师的眼内厌恶之色更见清晰。
“贺郎……”琴绝弦的声音愈发哽咽。
“皮鼓师,够了。”眼见皮鼓师一再地言语攻击琴绝弦,情杀也忍耐不住,他冷声呵斥说道:“此事是因情杀而起,你不要牵连女神。”而在说话的同时,他已经迅速打开木匣,取出了内中的古铃。
“那是什么?!”陌生的器物突然出现在眼前,还被敌人拿在手中,一瞬间,皮鼓师心中杀机暴涨。他也不知那是何物,但他本能的感觉,那件东西绝非什么对他有利之物。
心中一凛,此刻来不及多想,浑然一击出手,全无保留,既然想杀皮鼓师,那就同样要付出代价!
黑雾缭绕,一掌重落,连风都发出阵阵尖锐的呼啸声。
“贺郎!”琴绝弦惊恐地尖叫一声,她虽是恩情两难全,但此刻,不忍见情杀受伤,更不愿与皮鼓师相博。在这危急关头,惊见琴绝弦作出惊人举动,纵身一跃,挡在了情杀身前。
情杀手中的古铃也在情杀手中动作下摇晃,那声音清脆而悠扬,仿若来自遥远的天际,带着一种神秘而古老的气息。然而,下一刻,眼前目之所及,却是一片血红。
“女神啊!”情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眼睁睁地看着琴绝弦口呕朱红,染红了那身水蓝色的衣裙,也染红了情杀的双眼。
“琴绝弦,你!”皮鼓师见此情景,也是呆愣在当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震惊。
但在一瞬间的心痛之后,是更多更大的仇恨涌入心海,厌恶更是无以复加。
果然,果然,琴绝弦,你还是放不下情杀,好,很好!皮鼓师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啊!
而伴随着一声铃响,古铃崩裂化作青风一阵,青风所过,只见皮鼓师身上的兽皮开始迅速脱落,血肉再造重生。片刻之后,再现人间的,是一张俊美不凡的容颜,正是昔日贺长龄的模样。
“这是,什么?!”皮鼓师自然能够感知到自身的变化,兽皮之下,是久违的人皮触感。
他缓缓抬起双手,看着自己那白皙而修长的手指,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他恢复了原貌,因为刚才的那个铃铛?因为这个情杀?
“贺郎……”这一幕落在琴绝弦的眼中,眼中一阵剧烈的波动。她抓住了情杀的手,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感激,“情杀,我没想到,多谢你……”
“不要再说了,女神。”情杀的眼中含着泪,垂着头,声音颤抖,“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来这里,你也不会……”
“不,我该多谢你……我不该怀疑你……贺郎……”
情杀闻声抬起头,和琴绝弦一起看着身前不远处,只见不知何时,恢复了本貌的皮鼓师已然来到。此刻的皮鼓师,身姿挺拔,气质不凡,便是情杀也不得不承认,皮鼓师贺长龄,的确极为俊朗。
然而,皮鼓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二人,眼神冰冷,对比起先前兽皮在身的眼神,此刻的目光,反倒更令人可怕。那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魔,让人不寒而栗。
而皮鼓师的下一句话,便激起了情杀心中的怒火。
“那个铃铛,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