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约格莫夫翻了个白眼：“计算机那一段我不做评价，但‘不计成本’……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呢？‘奧贡’建造者的母星距离自己的恒星很近，非常近，能量非常充足，甚至海洋里都装满了植物分解之后形成的有机燃料——那是一个就连动物都可以光合作用的星球。在这种资源极为丰富的环境下，他们对‘资源’的观念肯定与我们不同。”
向山与英格丽德顿时愣住。
约格莫夫举起叉子指指点点：“人类中心主义者。”
大卫认真思考片刻：“这种环境下，演化压力真的能催生智慧生物吗……这种地方最优的演化策略，应该是把叶子有多大就铺多大吧？”
第892章 现实的引力
演化压力，或选择压力，可以被认为是外界施与一个生物演化过程的压力，从而改变该过程的前进方向。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即自然界施与生物体选择压力，从而使得适应自然环境者得以存活和繁衍。
选择压力正是演化的动力之一。
约格莫夫咧咧嘴：“这个问题也没那么难啊。演化压力嘛,除了‘气候环境变化’之外，更多的还是来自于其他物种，或者本种群内部的其他个体。一個物种，其天敌、其捕食对象，同生态位的其他物种，以及种群之内每一个竞争求偶权的个体,都是演化压力的来源。很多演化都是来自于‘物种间的竞争’。”
“另外,演化也存在严重的路径依赖。比如说，一旦进入寄生的生态位,基本上就将自己的命运与宿主物种的命运绑定，且几乎不会脱离。可一旦星球的环境出现剧变，那么原本最繁盛的种群就会遭受重创——比如一颗陨石。这个时候，走其他路线、具有演化潜能的幸存物种就会开始分化，占据空出来的生态位。”
“我甚至觉得，最近三十万年里，已经是‘大型掠食动物’的人类祖先，其演化压力更多还是来自于种内呢！”
英格丽德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只有向山叹了口气：“太不浪漫主义了。”
向山是真心希望存在一个就是如此执着于星空的文明的。
至少有这样的文明，宇宙不会太寂寞。
在这次闲聊之后，英格丽德与大卫分别提交了例行的报告。当然，这两人都很讲义气，特别感谢了约格莫夫与向山在这次头脑风暴中的贡献。
除此之外，园区也开始有条不紊的对奧贡内部那些机械进行分析。不过，似乎是安理会部分成员国内部官僚们，对某些问题出现了争执，因此罗摩项目暂且还没有获得拆解外星机械的授权，大家也只好先就这那些最碎的残骸来研究。
最先出成果的,当然还是研究那些外星石板上符号的人。正如向山所说,外星人的计算机使用的也是二进制。确实存在一个0与1构成的区域，将符号与机械指令一一对应了起来。
不只是向山一个人提出这种看法。不过研究报告的最后，那位项目负责，一个来自欧盟的老学究，还是将向山的名字列进了“协力研究者”的名单当中。
地球的学者们认为，这个符号系统并非是地球汇编语言中“助记符”那种方便操作者对电子设备进行操作的符号系统，而是专门设计出来，用于压缩信息，提升石板信息密度的手段。
正常的助记符，是会直接从自然语言之中选择一些有且仅有一个自然语义的已有词汇或其缩写，来替换掉“010001110111011100101”这类机械语言的。这样就方便生物脑来记忆，也就方便了用户对机械进行操作。而高级语言则是更胜一筹，更加贴近自然语言。
当然，就算人类已经可以将那些符号转化为纯以0与1书写的机械语言，也没什么用。
确实，那些是“机器能听懂的语言”，但是机器与机器也有差异。不是说把这些玩意放进地球的计算机里，它就能自然而然的跑起来的。这不现实。
里面的信息也无法转化为人类可以阅读的内容。这里面的东西,或许还包含了“格式未知的视频、音频文件”，但未知格式就是未知格式。地球人开发的计算机尚且有可能打不开某些地球人在使用的文件格式，更何况是外星人的。
另外，有很多人认为，这套符号系统很可能就是专门设计出来，用于提升石板信息密度的。它实在不像正常的自然语言。里面有大量的符号，就是简单几何图形的组合与变体。这不符合正常的书写习惯。
但是神原尊等一批学者也提出质疑。他们认为根据“书写习惯”进行判断过于草率。
“这是非常没道理的一个判断。”神原是这么说的，“人类的书写习惯，完全是基于人类的生理基础。但外星人完全可能存在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理基础。”
罗摩项目园区内，大家每天都在眉飞色舞的讨论外星人的一切，仿佛是什么科幻文学研究会一样。
不过绝大多数时候，科学家们也都是在空想。
毕竟，没有证据。
向山觉得这种日子还挺惬意的。
某一天吃完晚饭之后，老刘叫住向山，说要向山跟他去散散步，消消食。
在某条小道上，向山问道：“刘老师，你这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老刘点了点头：“确实。小向啊，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罗摩项目怎么样？”
“挺好的啊？”向山不假思索的说道：“活儿也不重，每天讨论外星人如何如何，也挺好玩的。”
老刘拍了拍额头：“得。”
“怎么了这是？老师，您为什么想聊这个问题？”
向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老刘道：“你也知道的吧，咱们国家呢，组件我们这个研究团队的时候，时间非常仓促。这边才找了一大堆‘可能用得上的专业’，队伍很臃肿啊。然后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里面主要是没什么东西，研究对象过少了。”
向山敏锐的察觉到了：“您要回去？”
老刘看着远处那顶白色的巨型帐篷：“我年轻的时候吧，也挺喜欢看《飞碟探秘》的，但是，这里是地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的，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但是，这可是研究外星人啊！”
“外星人的技术只比我们先进一点。”老刘说道：“而我们这里，有五个大国，还有很多来自其他国家的学者。甚至那些残骸，有一部分还要送到国内，去交给国内有军方背景的研究所进行研究。这个‘一点’，恐怕不够这么多人分。竞争太激烈了一点。”
“就算能从里面分润到什么，恐怕也要因为保密条例而受到很多限制。”
注明，按照设定，老刘是80后，他知道那句话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第893章 决定
“你在这里研究所得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因为保密条例而封存很多年。但另一方面，这又不是特别重要的工业基础或军事技术。这并不能直接的转化为功勋。它很有可能会作为没用的图纸封存十几年，然后渐渐解封。在这一段时间里，你的贡献无人知晓。你也很难以它作为资本，获取更多的科研经费，因为它的经济意义可能并不大。”
老刘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当然，剩下那些技术，经济意义、军事意义可能也有。但是这是一个国际项目，各个国家都是公开进行研究的。你懂我的意思吧？它不是竞争性的……至少我们这些在身在境外、在罗摩项目园区内的人身上，这不是一个竞争性的任务。”
“总不至于说，就算研究出了什么，功劳也得算在国内那些研究所的身上吧……”
老刘叹了口气：“同样的成果，这里做出来，跟国内做出来，含金量就是不一样的——当然，仅限于工科。”
向山琢磨道：“在这里，研究外星人的……人文学科，会比较吃香？”
“通过行为学、考古学、人类学的方法去推测外星人的生活方式……这种研究大概会比较有意义吧。在现在这个大背景下，做这种研究有很大的政治意义。”老刘掰着手指头：“而且信息解封之后，研究者就可以一步成名，很容易获得学界与社会的关注。这一点跟我们就不一样。我甚至怀疑，我们在工程学上所做的研究，只是那些文史类研究的前置。”
老刘又看了一眼向山：“我知道你对外星人感兴趣。但是别用自己的兴趣去挑战别人的饭碗。你脑子里有再多奇思妙想，那也只是奇思妙想，甚至可以说是胡思乱想。跟别人专业的比，你还不入流。”
向山挠了挠头。
“而且，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啊。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个项目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个项目可能意味着青史留名。”老刘揉了揉额头：“我想想……你好像跟景委员还聊得来。就拿他老人家打个比方吧。圈子里都说，老先生家世极好，还做了一辈子学问，也没有其他野心了。这种人，如果想要搏一个青史留名的话，谁竞争得过他？”
向山道：“刘老师，是不是有什么……那个……不大好的消息？”
“怎么了？”
“您一上来就这个态度。”向山道：“我觉得肯定是有天大的噩耗。您给透个底？”
向山一开始是作为老刘的助手进来的，权限肯定没有老刘本人高。
老刘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家已经核心之外的绝大多数机械，都损坏得太厉害了，连复原都难。”
“啊……这……”
“可能是落地的时候吧。”老刘叹息：“很多玩意都是在无保护的前提下硬砸下来的。零件变形得太厉害了。有些小组尝试着根据零件残骸的数据去复原，但是却发现它们拼都拼不成一块。”
“什么……”
向山哑口无言。
现在他们手里有一套外星数据，得去找台外星机器来跑一跑，才能知道这套数据怎么工作的，然后怎么解读。
然后他们手里还有一套外星机器，得从外星数据里找出资料，才好知道这些机器怎么工作的，然后怎么修。
“钥匙”被锁在“箱子”里了。
难怪很绝望。
“这……”向山难以接受：“这不是还有一个完整的吗？”
“但是无法启动啊。”老刘苦笑。
向山一时也无话可说。
老刘则继续说道：“其实就这么回去，肯定是心有不甘的。你放弃了自己一直做的课题，我手里的几个计划也被打乱了。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来这儿的。当初国家号召，大家义不容辞。一开始晓得有外星人，我也是很激动的。但是现在，我们也得好好面对现实了——我们的工作对这个地方并非至关重要。”
向山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当然，我也不能替你做决定。你是我学生，不是我儿子。”老刘继续说道：“这种项目对你来说，可能也是一个机会。不过我至少可以保证，你跟我回国的话，肯定不会让你没事做的。”
说着，老刘转身离开。
向山觉得脑子有些乱。以万年计算的星际航行、未来几天的抉择，外星人、自己的前程，种种看似无关的概念突然就变得对立了起来。
他看着那白色的巨大帐篷，一时之间似是痴傻了一般。
突然，向山想到了什么——仿佛命运，又仿佛大脑中的白色闪光。他转过身，朝着老刘走的方向追过去。
老刘已经走了有一会。向山追得气喘吁吁，才跑到老刘面前。向山叫住老刘，问道：“刘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当然，如果我现在还不能知道就算了……”
“什么问题？”
“那一台完整的机械，是不是类似于……类似于3D打印的……万用工业母机？”向山如此问道。
既然那些机器可以自己复制自己，那就一定得有一个生产零件的流程。而向山所接触到的研究报告中，都没有提过类似的玩意。
老刘楞了一下。他还以为向山要问自己关于回国安排的问题。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这个学生之前做的课题，他当然记得。
“现在猜是这样猜的。”老刘语气颇为无奈：“主流猜测确实是这个没错，但是那玩意上有很多设计，没一个地球专家能看懂的。也有可能不是。”
向山道：“我知道了。老师，我觉得……我还有在这里工作的意义。不好意思，那个……”
“得。你想放什么屁我一清二楚。”老刘再次叹气，扶起向山：“站好了。你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沿着这个方向做？”
“在您手底下学了几年，我一直都想做这个方向。”向山深吸一口气：“就让我在这儿做下去吧。”
“先说好啊，你的去留问题我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的。最后做决定的是组织，没留下也不要怨我。”老刘摇摇头：“还有，你以后自个留在这儿，不能像现在这样呆头呆脑了。”
第894章 资历与关系
“呆头呆脑……”向山深深的叹息：“我怎么就是这么个形象呢。而且还是被这么个理由。”
景宏图在向山对面笑得还挺开心：“从一般层面上，老刘说得一点没错啊。”
“不，本来那就不是我的工作范围吧。”向山的叉子将酱汁与土豆制品拌在一起：“结果刘老师说我得多在这种场合刷存在感。在例行报告的时候，不管讨论内容跟自己的专业有没有联系，都得刷存在感……”
向山说的就是之前他与约格莫夫、英格丽德还有大卫一块讨论外星人语言、社会之类乱七八糟话题的事情。在那之后，英格丽德与大卫都在自己的定期报告中写了相关内容，并将之稍稍延伸了一下。另外,这两人也都提到了向山与约格莫夫的名字。
向山倒也不是不想在自己的定期报告里提一嘴，但是他现在手里的任务是整理、研究一具外星机械的残骸。他一时之间没找到提这一嘴的理由……
“而且真的不会被人说是摸鱼么……”向山嘟囔道。
“如果你提出的一个猜想，最后与其他人研究结果不谋而合，那就没人在意你是不是在磨洋工了。如果这种事真的发生了，那你以后遇到了需要摆资历的场合，就可以说‘关于外星人的那個研究成果,我最早提出来的’。”景宏图如此说道：“而且你完全可以开一个小章节,专门写‘我关于外星文明的一点想法’，没人会觉得你作为工程学的学者，就不能讨论外星文明的事情了。再者，这本来就是一个多领域合作的大项目。”
向山挠了挠头：“但这份报告，还要被我头上的小组负责人筛一通吧。如果他觉得我的猜想……呸，那算不上猜想，就是个脑洞！得他觉得我的脑洞够有意思，才能进更高一级的汇报里。”
“这就是刷资历有意思的地方了。你未必需要真的需要这个‘提了一嘴’的猜想在汇报中层层上传，最终抵达相关研究者手里。只要它被记录在案就行了。这种资历，本来就不是做给学界内的人看的。”景宏图喝了口咖啡：“况且，这类内容之后也会被专门整理出来，汇成档案。虽然现在没人看，但难保不会有相关专业的学者在故纸堆里找灵感的时候意外翻到。那就算你赚大了。”
“这实际上没什么意义啊……”
“谁知道呢？万一呢？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啊。这种白送的‘步数’谁嫌他多呢？”景宏图道：“这其实就是你跟你老师之间的思维差异了。你在晓得‘奧贡’缺乏直接的技术价值，尤其是可以投入国防的技术价值之后，你内心就把罗摩项目当做是一种学术上的活动。但刘教授他不这么看啊。在他眼里，这首先就是一个政府背景的项目，只是地点放在海外了。”“你觉得这种事情对你自己日后的研究工作未必有帮助，但他却意识到，这种项目里刷出来的资历,或许在日后申请经费的时候，能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优势。”
向山低下头：“啊这……”
“当然，你不这么做也有不这么做的好处。格拉纳特与克莱恩都表现得很君子。你在这上面显得清高一点，也很容易获取他们那种学者的好感。”景宏图继续说道：“他们可是园区里水平最高的那一批学者了，并且他们在对外星人的研究上也很积极，大概是会选择留下来的。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工作，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只有好处。”
向山乐了：“您总是这样啊，正话反话都被您一个人说去了。”
“我这人就这样啊，世事就是这样，正着琢磨反着琢磨都能琢磨出好来。人要乐观啊。”景宏图呵呵笑着，道：“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在这个地方、这个不确定的项目里，赌上自己未来十年？”
向山精神一凛。
他之所以跑过来找景宏图聊这事，还是老刘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