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即时演算进行建模的算力。寻常的计算机已经跟不上这个水平的武者博弈，而这个临时据点之内，显然也不会有超算这种东西。
两人的战斗，第二秒开始就超脱了常人的见识。
但，正如传统的武者可以凭借对方脚步、节奏等蛛丝马迹“预读”对方动作一样，对于高手来说，这样简单点与线构成的示意图，也足够令他们窥探这巅峰外功之战中的一丝凶险。
单杀王手动调整了点与点、线与线之间的间距，使得这些点线不再重叠在一起。他只是为了更方便的观看。可那一刹那剑，黑白的电线图爆炸一般的扩展，朝着四面八方扩展而去，仿佛星河一般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
从他身边一闪而过的，是向山挥拳压下松岛宏的一瞬。
在他头上一闪而逝的，是松岛起脚弹开向山挥拳的剪影。
间距、节奏、时机……两个人对这些要素的把握都无限趋近于“完美”。偏偏两人主要使用的武功还是同一种类。
向山所创造的武祖拳，乃是诸拳之母，是赛博武道的真正源流，又因武祖本人的创造力，兼收并蓄了无数后来者的长处。
而松岛宏所研习的机甲钢拳，则是这一武道发展至今天的最高成就，是“纯粹技术”领域的集大成者。
纯粹的“武”碾压过了所有能窥得此战一丝动静的观察者。
只有屏蔽了这些外在的电磁信号，才能看到此时此刻向山与松岛宏真正的样子。
他们只是保持着基础的架势，压低身体，以相同的节奏、相同的步法，一尺一寸的靠近。
TX-0站在武神的对面，与松岛宏共用视角。他的外功虽然过得去，距离此地的两人尚很遥远。但是，他却从另一个方面感知到了此时此刻松岛宏所面对的凶险。
松岛宏的神经网络前所未有的活跃了起来，所有他能够唤起的神经都兴奋着，飞快地吞吐信息。
就算是面对阿米尔卡雷·赵的时候，都没有这个举措。
与那个一重天武者的对决，松岛宏只是单纯的攻击无法破防、义体的速度跟不上。松岛宏可以预判对手的每一次攻击，但是往往面对着“预判了也无法完全闪避”的窘境。松岛那个时候要做的，只是“更快的完成预判”。
而现在，他面对着更加复杂的画面。
站在向山对面的松岛宏，只觉得一整波海潮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他看向对面的“武之源流”、“在世武神”，看到的不是那个临时换上的训练义体，而是两百年来，若干武者所展现的拳。
以及，那众多敌人锻打之下，所精炼而成的策略组。
虚拟的层面上，无数组对决分出胜负，正在消散。
这一组，向山展现的是五十年前残奥会半决赛所出现的奇招。
那一组，则是七十年前某位不知名侠客在区块链角落藏下的实用连招。
还有那一组……竟似松岛宏某位脱离武馆的弟子。
对面是武者的源流，对赛博武术的设计思路、内秉的逻辑最为了解，能够解析后来者的武术，也愿意去学习后辈发展出的武。
无数分出胜负的对决如同雪花点一般出现又消失。除开向山与松岛之外，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观遍这对决，自然也没有如同寻常文斗那样的计分，胜负只存在于默契之中。
但松岛宏意识到，自己正逐渐被压制住。
如果说他与向山最大的区别，那便是神经元本身吧。松岛宏不清楚对方在细胞层面做过多少深入改造，但是他是一项也没有做过，只是凭借基准人随年岁积累的金属基蛋白质，而逐渐提升电信号的传递速度。他最近还使用过还丹酶，大脑还有些微损伤。这些对他都有影响。
对方更快、更强……
但松岛宏却绝不愿认输。负担“自我”的神经网络已经被征用来思考“武”，“自我意识”这种娱乐应用在后台被强制停机。松岛宏浑然忘了一切，只剩下一丝胜负心维系，推动着这时代的技之巅，向“源流”冲去。
往日在区块链中广泛的阅读，此时此刻开始鲜活起来。二百年来，包括武祖向山本人在内，众多或闻名、或无名的武者仿佛从历史中走出，站在了松岛宏的身后。
在人类的认知边界，“语言”苍白无力，“范式”也不能完全概括智者的领悟。缺失了细节的“历史”是苍白的。与能够随心而创的武神向山相比，“武祖向山的拳谱”早就被甩在后面不知多远。
但是，二百年来所有机甲钢拳的习练者，此时此刻都在透过松岛宏千锤百炼的武学意识，去驾驭算法、输出策略组，来与自身的源泉相抗衡。
松岛宏忘莪之时，两人的拳头、手腕轻轻一撞。
这一瞬间，如同闪电、如同火花、如同粒子的湮灭……
“灵感”在这一瞬间涌现。
松岛宏在一个奇妙的时机抬起手。
这一刹那。许多组对决之中，松岛宏的点线图都抬起了右手臂。
扩展的“武学”在飞速的收缩。贾德尔等人仿佛目睹了“星河”的塌缩。
“咦？”
向山的错愕之中，松岛宏双手一翻，扭开了武神防御的架势，拳头擦着向山义眼上方半寸而过。
为了不损伤义眼，这是预先约定的方式。
“嚯……还有这一手。”向山击节而赞，“搞不好能成为非常泛用的一手……”【喂阿零，记下了刚才的输出数据没有？】
【啊？啊？】TX-0显得有些困惑：【这……谁赢了……】
“我输了。”松岛宏如此说道。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差点断线了，然后是沉重的疲惫感。
他用尽全力，也只是损坏了向山的一只义眼而已。就好像他当初破坏阿米尔卡雷的探测器一般，确实是能改变战局的一手。
但是他都用脑过度了，也无法抓住这一下造出来的战机。
“你要这么在乎胜负的输赢那就算你赢吧。”向山拍了拍突然的肩膀：“按照切磋的规矩，你确实赢了。在外功方面，我确实没见过比你更优秀的家伙——这样吧，你以后可以自称‘胜天半子’了！”
第832章 胜负心
如果按照生死之战的规则来，松岛宏毫无疑问是输了。他用尽了全部的技巧，击毁了向山的一只义眼，但是代价却是用脑过度导致的半秒意识断线。在高手对决之中，这是致命的。
而按照擂台赛的规则……松岛好像也没有赢。
这一场比试没有计分，但是松岛体感上来讲，自己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压制的。如果真的有个裁判来计算点数的话，恐怕他的积分还要稍低一些。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赢了。
但向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我在乎，那算你赢了。”
说着，他向阿零要了一份什么数据，就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只留下松岛宏在原地站着。
松岛宏倒不是动不了，而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干什么，大脑完全放空了一样。
单杀王贾德尔第一个冲了过来，抱住松岛宏的肩膀：“哦哦哦哦哦！哦哦！师兄你听到了吗？你赢了啊!你赢了一个武神啊！天哪！哪怕只是在武学领域……”
阿零也惊叹：【喂喂喂，说什么不敢修内功，怕外功退步练不回去……这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吗？你这小子……】
松岛宏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有那半招而已……如果是实战，我已经死了。”
“那也赢了啊！”
【嗯，你这师弟也没说错，你的长处就是这武术，是理想条件下的技术应用。你甚至在这一点上盖过了武神。足够了。】
贾德尔已经浮想联翩：“这下子，你一去北极，整个北地不得炸开了锅……啧啧，俺们门派有了一个外功媲美武神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松岛宏只觉得疲倦。
【哦，对了。如果你真的打算宣传这件事，那就要记好神速王庭的运动轨迹了。在神速王庭距离你三百光秒以内的时候，你就必须绝对不能抛头露面了，要想办法隐藏自己。这份名声传出去了，引起了神速王的兴趣，那就完蛋了。】
神速王的出手记录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谜。
虽然风传他曾多次击杀重要目标，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到底杀过谁。这一点，掌握了整个网络情报的图灵一脉都不是特别清楚。
比如说，第九武神诞生之前，似乎是在一场被神速王袭杀的演唱会上幸存了下来，但是图灵一脉对此一无所知，这件事情仿佛在网络空间里没有任何痕迹。虽然记录的那个时间点上，火星确实有许多人神秘的失踪，仿佛真的是都去听一场地下演唱会，然后一起被神速王杀死。但图灵一脉的许多人都对此抱有怀疑的态度。
这样真假难辨的记录太多了。情报完全被污染了。
可以确定的记录，基本都与武神，或者旧时代超人企业的老人有关。
谁也不知道神速王到底会在什么情况下出手、出手又会做到什么程度。
万事还是以小心为好。
松岛宏什么也不想说，就站在原地，休息了十几分钟。
又过了一会，向山换上了一重天的义体，然后对着松岛宏挥了挥手：“好好学学战场厮杀的本领，还有追踪与反追踪的技巧吧。以后行侠仗义用得到的。”
向山的身后，三架载具摇摇晃晃的飘在海水之中，朝着海洋深处走去。
过了片刻之后，松岛宏道：“我们也该走了。”
“行嘞！您就放心大胆的跟着我走。这条路我已经走过好几回了！我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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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具“骡子”之中，向山按照旧时代的习惯，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在思考松岛宏的那一招。他在借助载具上大型主机的性能，不断模拟什么。
头发长长了的潘尼珂就坐在他旁边，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盘膝坐着，双手抱胸冥思苦想。她此时此刻似乎已经学会了从肢体动作“读出”心情的本领，小脸一皱，似乎很苦恼。
不多时，她的小脸蛋就更皱了，身体也摇摇晃晃的。
没办法，她毕竟只有少量部分义体化了，腿还是会坐麻的。
向山用两根手指捏住她衣服的后领，把小女孩提起来，放到尤基身边的软垫上。
尤基则是一副不吐不快的表情。
“怎么了？”向山问道。
尤基沉吟：“师父啊……你是那种不在乎输赢的人吗？”
“在乎啊，太在乎了。”向山道：“看到别人打游戏只过个剧情，我就恨不得抢过手柄把白金奖杯打出来。最难打的那个家伙我也一定要打赢……玩游戏嘛，就是为了赢。切磋武艺也是一样的。‘胜利的喜悦’本身，就是‘武学技术进步’的证明。纯粹喜欢与人斗的，以及纯粹喜欢精进技术的，都一定喜欢胜利。”
“哇哦……那你为什么刚才说是对方赢了啊……”尤基咧嘴，“我可是听说了，您在武馆的时候还挺……挺不要脸的。”
“武学嘛，武学的事情，能叫不要脸？我那是展现自己的一身所学给辅导班老师看。”向山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对于侠客来说，每一次离别，都意味着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那老小子对赢有种执念。他的执念比我重，那就算他赢好了。”
尤基思忖片刻：“原来如此，在您的心里，您也没有输。”
“嗯，聪明。”向山点了点头：“没有规则写明什么情况算赢什么情况算输，那双赢也是可以的嘛。”
尤基有些奇怪：“可既然这样，‘万战唯一败’这名号到底是……”
“这大概是指‘作为侠客的向山，在与敌人的关键战斗中只输了一次’吧。”向山大摇其头：“别老是提这称呼了。就以‘向山’这部分来说，光是不公开的切磋我就输过好多回了。创造赛博武道进行暗杀的时候，我就和几个老伙计在一处废弃防空洞里，用偷来的计算机相互切磋，相互砥砺……那个时候我的胜率就不高。”
“但那也仅限于‘公开的武斗’罢了。只有那一次，是‘力有未逮’。”
向山就这么望着面前闪烁的指示灯。
第833章 伯纳德的遗言（上）
六十年代末的寻常一天，向山也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呆呆的望着自己面前的指示灯。
那是现实一个人生命体征的。
一名干枯的老人躺在病床上。二十年前，这个老家伙还是一名优雅的白发绅士，但二十年的时间，把他烧成了一截木炭。疾病的影响也让他分外虚弱。
伯纳德·迪布瓦躺在床上，看着向山。忽略掉部分人造肌肤的质感差异，向山的样子跟二十年前没有太大差别。可能再过三十年，他还是这样。基准人在寿命方面是远远胜过智人的。
这一代智人将会是地球的最后一代智人。基准人四百年起步的寿命与他们无关。以后的人类，会前往另一个与他们无关的遥远未来。
伯纳德干巴巴的眼窝深处，居然有一点泪水。
他伸了伸手。动作捕捉设备感知到了他的意图，将床抬起来一点。他喘了几口气，说道：“老板……我得谢谢你。”
向山移开了目光，笑道：“我还以为你想骂我一顿呢。我都做好准备了。被这样一位老人家骂一顿，我觉得也算正常……”
“哈哈……你现在明明很急着找到祝女士，却还来抽空看我这个快要死的人。”伯纳德笑道，“我觉得这已经算是一种情谊的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