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娜在搜索了数小时后回到赫谟会商队的营地，向阿斯嘉提出了这个疑问。
阿斯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真的很奇怪。至少我们当年受的训练都是……通过持续不断的攻击，剥夺对手休整的机会。他们没理由放弃吧。”
——阿斯嘉也是这么认为的……
阿斯嘉问道：“你呢，那边有什么发现？”
让娜摇头：“他们撤退的时候很小心的处理掉了痕迹，没追多远线索就断了。我临时编写了病毒，去提取附近居民昨天特定时间段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结果。”
阿斯嘉点了点头，继而错愕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擅长内功了？蛊术不是你的强项吧？”
让娜轻轻挠了挠面部：“这个……人总是会变的。这些年我也学了不少东西。”
阿斯嘉摇摇头：“瘟蛊之术明明是最难在网络上获取资源的项目……你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啊？”
让娜闻言，笑了笑：“我不是也不知道你这些年干了什么吗。”
第790章 病
阿斯嘉的故事其实没有那么惊心动魄。或者说，这个故事的高潮就在最开始。
在知道自己十死无生的时候，居然有好几个好手愿意推阿斯嘉一把，让阿斯嘉逃出去。
最终，阿斯嘉与一名叫做太古可的同伴强到了一架小型航天器，坠入地球。
然后，那名叫做太古可的武者，因为硬着陆时的震动，导致脑损伤恶化，去世了。
阿斯嘉在地表上藏了好几年，然后就冒险混入庇护者的物流系统之中，与一批货物一起抵达太空城，并在太空城转道，又花了几年的时间，抵达这个小行星带。
此时此刻，阿斯嘉还没有做好成为侠客的心理准备。过去的二十年里，她一切训练都是为了猎杀侠客。
古老的智人武术中，就有许多看似没有任何用的“心法”，用以调和情绪、收摄杂念，以最大限度保证武者可以在实战中发挥训练的成果。武祖在创造赛博武道的时候，将这种“心法”的概念，与现代的理念、思想结合，辅以技术手段强化，成为了赛博武道之中相当重要的部分。
对彼时的阿斯嘉来说，她依旧会本能的觉得“侠客是敌人”，“侠义是动乱之源”，“扰乱文明的恐怖分子必须根除”。
这是长久的训练中烙印进她大脑的思维方式。
况且，她也对更外侧的侠义势力抱有疑惑。
而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赫谟会的的招聘启事，于是找上门去露了两手，然后就在商会里面呆了几年，一直到现在。
“不过现在我又无家可归了，都怪你啦。”阿斯嘉在队伍频道里面对着让娜嚷嚷。
让娜则感到一阵无语。
阿斯嘉这家伙，居然真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跟她全说了……
让娜出来寻找线索，同时回收各个病毒提取出来的视觉情报记录，以寻找游骑兵的去向。这个地方是一片狭窄的水平空间，高度很低，几乎擦着阿斯嘉这种较大义体的头顶。
这是两艘战舰士兵宿舍拼出来的地方，现在充作一般大众的居住区。也有少量的人，将床位改做商铺，在这里做生意。
这地方大部分区域光线昏暗。一个个点亮了灯的地点，看上去竟好似黑暗中的小小岛屿。
让娜两人刚刚就路过一个亮堂的游戏店。老板在床铺上摆了一台较大的设备作为服务器与游戏设备，补足民用个人设备的性能不足。一群操纵着小型义体的人，与几岁的孩子混在一起。那些工人在室内使用的义体，尺寸与孩童接近。孩童完全是肉身，只有呼吸系统优先做了改造，以保证城市突发事故时不至于窒息。两波人就这么混在一起，倒像是两种肤色的孩子了。
让娜沉入内心：【你觉得阿斯嘉的话可信吗……】
【从头捋一捋啊。她说她能从月球杀出去，是因为航天机库陷入混乱，守卫力量不足了——那不就是我用你的义体杀进去的时候么。这么说来，我们跟他们根本就是前后脚冲出来的……啧啧，运气不错的小鬼。】
让娜低下头。她再一次感受到瘤向山的强大之处。阿耆尼王清洗训练营地的时候，可是动用了军团的。同样的局面让她自己上的话，根本就冲杀不了几下。
但是瘤向山却可以一路杀穿，甚至造成一小块区域的防御混乱。
正是因为瘤向山与让娜凿穿了对面的封锁，所以才有人可以逃出来。
【但是，阿斯嘉却没有提到关于……关于其他‘你’的事情。】
【嗯，从目前来看，她根本就没有“脑子里存在向山”的迹象。没有任何交流引发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向山的行为习惯突然暴露。】
【我还以为所有幸存者都……都应该是我这样的。】
【不一定吧。】瘤向山叹息：【而且我们抵达火星之后，好歹可以比较轻松的获取还丹酶了。正是因为小剂量还丹酶不断延缓我的恶化，所以你才能一直存活到现在。千万要记住，我对你而言，是一种会致命的疾病。】
言下之意，如果在“向山类神经瘤”开始了高速恶化、而此时此刻宿主又没有还丹酶用，那很有可能真的会消失。
但是，这个神经瘤进入高速发展阶段，最终形成的神经网络，却未必可以维持一个“向山”的人格。
可以这么说，这玩意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宿主自我意识彻底消失，留下一个拥有部分向山特征的疯子”。
也正是这种“要么死两个，要么死一个”的状况，所以向山才会向让娜推荐“大剂量还丹酶注射”的选项。这样的话，至少让娜还有可能活下去。
感受到让娜灵魂深处复杂的恐惧情绪后，瘤向山道：【就这样吧。别多想了。实在不行，我也提出了一个兜底的办法。你知道的。然后，这一次你最好上点心，真的就把那混账给绑过来……】
【能成功吗？】
【那货我还不熟悉？软骨头一个，拿刀就能威胁。只要小点心，不给他机会反杀，你就可以期待那货完成任务。】
向山如此说道。
让娜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恨意以及淡淡的轻蔑自心底涌现。
阿斯嘉拍了拍让娜的肩膀：“喂”。
让娜一惊，注意力重新回到周围。
阿斯嘉问道：“有线索了？”
让娜摇了摇头。病毒回传的情报都没什么意义。
让娜甚至怀疑，游骑兵是不是在后撤的
“嚯。”阿斯嘉道：“我觉得你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你又走神了。”
让娜拍了拍自己的脑子：“算了就这样吧……”
“你这种态度……”阿斯嘉一下子就火了，“果然就是你吧，一点也不尊重自己的性命……就那么像让向山重生吗？”
她的手按在武器上：“就是你这种有问题的家伙，才害得我们这些无辜的人被波及！那么多同伴！全死了！”
让娜立刻拉开距离：“阿斯嘉，你可是答应过的，现在不会与我争斗……”
阿斯嘉盯着让娜，撤了架势：“我当然不会了……”
第791章 创伤
【这姑娘，看起来PTSD有点严重。】瘤向山在让娜的大脑里如此说道，【如果你最后找到了心理医生，应该可以给她也介绍一下。】
【PTSD？这又是什么旧时代的胡话？某种文化现象？】
【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raumaticstressdisorder，P-T-S-D！】瘤向山只觉得不可思议：【你们这个时代连这个都不讲究了吗？】
【什么跟什么？】让娜将自己隐藏在角落里，从本地的服务器里下载木马提取的数据。
【有些事件，会完全超越一个人的日常生活经验，完全击溃一个人正常的处理问题的能力。这样的事件一旦发生，就会对人类的精神产生破坏性影响。就算愈合，也会留下伤口……啧，感觉你们这一代人对这个比喻也不大能理解了。换个说法，精神原本是透明的玻璃。然后有一天，这个玻璃破裂了，然后这时候，你用修补剂给它黏在了一起，这玻璃上也会留下痕迹……】
让娜反驳道：【折射率与玻璃几乎一致的粘合剂很难找吗？】
瘤向山沉默了几秒，恨恨的说道：【嗯，啊，赞美材料学——但这样的玻璃也没法当激光武器的光学组件了对吧……】
【但激光武器的光学组件本来就不是玻璃，而是人工晶体吧？】
瘤向山叹息：【真鸡儿怀念啊……我以前经常在电视上表演这种诡辩技巧。总之这个不是重点。】
【我大概了解了。你不过是想说，阿斯嘉那家伙就因为当时的事情，心灵出现了漏洞。】让娜道：【话题到这个点上，她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极端的易怒、富有攻击性……】
【从心理上，她等于是在重新体验被上级背叛、被清洗的瞬间。】瘤向山补充。
让娜评价：【听起来像是软蛋才会得的心理疾病。】
瘤向山这一瞬间的震惊清晰的传入了让娜的心底。
【我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让娜。】向山说道：【那是旧时代的事情了。还没有基准人的时候。一个步入暮年的英雄，有一次，看到地面上滚落了一个香梨——一种形状有几分类似手榴弹的植物果实。他在思考之前，先一步本能的行动了。他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那颗植物果实。他判断那是手榴弹，所以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减小周围的伤亡——对智人来说，这就意味着用自己的命去赌同伴的幸存。】
【这是一个有着无限勇气的人。就算是我，也未必有这样的勇气。但他内心依旧有伤痕。他心灵的一部分留在了战场，始终没有步入和平的生活。就算是这样的勇者，依旧会因为“战争”这样超越日常的事件，而感到恐惧。】
让娜道：【我可不觉得他害怕了。】
【因为他的勇气可以战胜恐惧。但你觉得，他用自己的身体去压制想象中的“手榴弹”时，心中充满了喜悦与幸福吗？这样一个人，可以无限次的战胜自己内心生出的恐惧。但这份恐惧依旧是无意义的——在和平的环境之下，他本不用生出这样的恐惧。这位英雄无需进行这徒劳的“战胜”。只是他内心的伤痕拒绝相信，他自身已经生活在长久的和平之中了。】
【他数十年的人生中，会遇到多少次“地面滚落小物件”的时刻呢？这些时刻，战场留下的阴霾是否会在眼前闪现？而他是否是战胜了自己内心之后，才能继续日常的行为？我希望不是，我衷心的希望，那只是衰老使他首先遗忘了几十年的和平人生。】
【但是，让娜，人类的大脑就是存在引发这种现象的机制。这或许存在某种行为进化学说的道理，说不定在进化的某个阶段可以为我们的祖先带来一点点生存优势。大脑不是为了让人幸福而诞生的。人类通过文化或自我而塑造成勇气，只能战胜，却不能令人豁免这种生理机制带来的心理创伤。】
——人类想要追逐幸福，但使人诞生的生理机制，却并不是为了让人获取幸福的……
一种异常的悲哀流入了让娜的心底。瘤向山一直很严格的封闭自己的思想。让娜一直以来只能感受到朦胧的情绪。只有当情绪非常明显的时候，某些思绪才会飘入让娜的心底。
向山从打心眼里觉得“某件事实”令人觉得悲哀。
让娜还没彻底理解。
让娜反问道：【按这种说法，你应该病得更重吧。向山甚至死了。】
【遗憾的是，我没有死亡的记忆。这个事实不能对我造成创伤。】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死了两百年，甚至成了个脑瘤？】
【嗯，倒是挺有冲击力的。但说实话，不如“武神十一败”叹为观止。】
让娜回忆自己阅读过的武祖记忆，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不正常？不像个人。】
【这一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自觉的。】瘤向山倒是看得很开，【从青年时代开始，我的“日常生活”就是“改造世界”——这项事业贯穿了我的亲情、友情与爱情。我将自己的人生都献祭给它了。我的精神状态确实……与人类中的大多数有区别。但你绝不能因此说我不是人，闺女。少数派有别于大多数人，但他们同时也是常人。】
【呵呵。】
【好了，闲话少提。我已经用内力帮你整理过数据了。依旧没有游骑兵的痕迹。战斗发生的几个小时之内，都没有看着像游骑兵的角色通过这个区域。】
让娜睁开眼睛，走出了那个黑暗的角落。在一个拐角之外，稍微开阔点的区域，阿斯嘉一手扶着武器，站在充电桩前给自己充电。她仿佛已经忘了刚才的不快，问让娜：“有什么发现吗？”
“这个区域也没有，不过……”
“嗯，没有任何线索也是一种线索啊。”阿斯嘉同意了这个判断，“如果他们也没有经过这里的话，那更大的可能性就是……”
“近地面区域吗？”让娜接口道。
阿斯嘉道：“我闲着无聊的时候去本地论坛上看了看。一些本地人在讨论近地面区域发生的几场高水平战斗。”
第792章 霜结武馆区
对于现在的小行星带中立城邦来说，他们的城市布局，并不是取决于“市政规划”，而是取决于当初那些来自木星宙域的逃难者搭建太空城时、将战舰残骸的什么功能区放在哪一块。
而当初的建城者筚路蓝缕建设城市，面对最大的问题就是燃料不足——那一批建城者是从木星宙域逃过来的，里面武者有，但也有限。光是抵达这里，他们就花了四十年。
就这么说吧，这一批流亡者出发，是因为第四武神在木星宙域的运动失败，就连残余的侠义势力全部被镇压。
等他们抵达的时候，第六武神已经败亡，第七武神掀起的宇宙风暴也已经开始。
在智人时代，“四十年”，意味着一个人大半的生命，意味着整个人生所有可以称之为“故事”的部分。
他们以极低的速度，在木星与小行星带之间移动了很多年，最后才发现的这块被双方遗忘的战场遗迹。
而等他们建立城市、大规模的复苏战场假死的双方战士时，已经接近第九武神的时代了。。。
这些人就连最基本的燃料都缺乏。其他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在这种情况下，最初的城市框架只要能拼起来、大差不差就可以了。
吾珥城的城市规划实在是糟糕。主要的士兵居住区、军官居住区、库房、战舰反应堆核心、舰桥指挥系统等区域所在的位置，均与自身的功能不匹配。
最初的建城者似乎希望将反应堆放在最下层，用反应堆的废热来为城市的居民区域提供基础的热能。但是在实际的操作中，战舰反应堆被堆叠在了吾珥“北方”是较高位置。【在这个没有磁场的小行星，“南北”的定义是以“太阳中心与北极星连线的平行线”为基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