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向山耸了耸肩膀:“在那只碳基小鼠还在焦躁的撞击笼子时,金属基小鼠就已经不动了。更高的体温,需要更多的能量去维持,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氧气。”
陆轩宇的妻子皱眉:“啊?”
“但是,那只金属基小鼠只是进入了假死状态。它体内的缺氧诱导因子是重新编码的,产生作用的过程与原生生物的并不完全相同,对神经系统带来的损伤会更小。而金属基生物细胞层面上的抗损伤能力又更强。”
“啊,说起来这‘缺氧诱导因子’还是2019年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的成果来着?缺氧诱导因子正常作用是在缺氧环境下,促使细胞降低消耗。但是在神经细胞这种特化的细胞内,它似乎会造成损害。”
“这其实很好理解的。金属基生物在保留了有氧呼吸的同时,也具备‘直接汲取电场能’的机制。这种金属基生物或许会面临‘没有氧气,完全依靠电场能维持生命’的场合。”
“就好像酵母菌可以在无氧呼吸与有氧呼吸之间自由切换一样,金属基生物或许也拥有‘有氧呼吸化学能’与‘电能’之间切换的机能。”
“啧,我好像又跑题了。总而言之,基准人具有‘抗机械损伤’、‘缺氧时直接假死’等众多逆天能力。开颅手术都与现在的老陆来说,没有任何危险。”
陆轩宇的妻子皱了皱眉:“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向山视线上移,看了看自己智能眼镜显示的时间:“你马上就可以看到他了。”
就在这时,手术室上的提示灯熄灭了。
陆轩宇的妻子跑了过去,但门打开的时候,一股热浪滚滚而来。她不由得后退两步,重新拉上“空调服”的拉链,拉到鼻子附近。
过了一会,陆轩宇被人从里面退了出来。陶恩海跟在后面走出来。他的肤色、瞳色均有细微的变化,且没有防护就在那高温的手术室内呆着。
显然他也是一个基准人了。
陶恩海刚刚才换下手术服。他对陆轩宇的妻子笑了笑,说道:“手术很成功。”
陆轩宇的妻子这才拍了拍胸口。虽然刚才向先生跟她说了许多复杂的原理,但没什么比这句话更让人安心了。
向山则背着双手,跟上陆轩宇的病床,打了个招呼:“老陆,感觉怎么样?”
“怪怪的。”陆轩宇如此说道。
陆轩宇的妻子吓了一跳,急忙追上来,道:“你没有打麻药吗?”
“打了,但是劲儿好像就持续一小会……”陆轩宇说道:“他们还跟我聊天,给我看视频咧。”
陆轩宇的妻子大为惊讶的看着向山。向山咧咧嘴:“做手术的人都知道嘛,手术台上医生护士有说有笑,说明病情很常见,手术很简单。医生要是一脸严肃,那才是大事。这种只在大脑表面贴电极,不去切神经的小手术,确实很轻松。”
“不疼啊?”陆轩宇的妻子盯着陆轩宇那纱布包裹的头顶。
“还好……麻药一开始很有劲……估计就是把我脑袋打开的那一小会……”
向山解释道:“你没睡过去。这次不涉及全身麻醉。之后一面跟你聊天一面做手术,也是为了确认电极不会压迫到你的大脑,产生不良反应。”
陆轩宇表情怪怪的:“我没睡过去……可我头盖骨都被人打开了……”
“现代的麻醉技术就是这样。你当时只是脑子有一小部分木了。”向山笑吟吟的:“晚上记得把今天份的认知测试做了。明天咱们再聊你接下来的要参与的项目。”
听着向山的话,陆轩宇再次沉沉睡去。
晚上醒来之后,陆轩宇也只是随便吃了点东西,头顶还是有些疼。做完了认知测试之后,他再一次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的时候,向山再次带着一个人过来了。
“哟老陆,休息得怎么样啊?”向山拍了拍自己身边那个人的肩膀:“我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陈锋,陈师兄,老陈……怎么叫都行。我母校隔壁大学的。”
“您母校隔壁……啊。”
共和国人基本都晓得向山是哪个大学的。向山自身是世界一流的科学家,也是国内最成功的商人,还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和当今学术界“唯一的神话”是至交好友,出尘的“学术”与世俗的“财富”都做到了顶峰,极具传奇色彩。
清华大学当然不介意在招生的时候扯一扯虎皮。
至于清华的隔壁,那也只能是那一所与之并列的大学了。
陆轩宇心里嘀咕:不就是北大吗?干嘛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老陈做视觉认知研究起家的。现在在公司里研究‘进行复杂程序性动作时高级思维活动的变化’这一块。义体能够动起来,他功不可没。”
“当然,老陈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北大武术协会的一份子,是一个习武之人啊!你们肯定会有共同语言的。”
陈锋握住了陆轩宇的手,眼中闪着光:“陆先生,久仰大名。”
第616章 学者的视角【上】
陆轩宇对这位陈锋先生才是久仰大名。
虽然不能和这一群顶级科学家比,但陆轩宇记性还不差。他记得,在向山的故事中,是一名叫做“陈锋”的科学家提出“改良狂犬病疗法”的。
说真的,这种发病后死亡率百分之百的病毒,一般人应该不会考虑吧。
不过,陆轩宇后来才了解到,神经科学的实验室里,确实有使用过狂犬病毒作为媒介,感染实验动物的神经细胞的,只是一般人不会想将之用到人类身上,没人赌得起。
但当时那个状况,也确实容不得多想了。
一直到目前为止,“改良狂犬病”仍旧是神经系统金属基化转化的唯一解法。
考虑到这个基准人的下一代必定是基准人,那么这甚至有可能是唯一解法——因为这一代人之后,人类就不再需要这个手术了。
实际上老陈也只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死马当活马医。
而实际相处一段时间之后,老陆发现……向山确实没有说错。
他和陈锋确实很有共同语言。
这一点着实超出了陆轩宇的预料。
严格意义上来讲,陆轩宇是一个“业余人士”。在这个时代,“职业”的武术家基本都是去打各种比赛的运动员了。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不能算“专业”。警察和军人的职业技能当中确实有“格斗”,但是随着时代的进步,随着武器(包括各种火器与非致命性的警用装备)进步,“格斗”的性价比越来越低,在军警系统之中的占比也不高。
而业余武者面对专业武者,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训练量与实战经验的差距。
实战经验就不说了。虽然运动员打的都是死亡率极低、各种手段被限制的比赛,但是与大部分业余爱好者的“脑内杀人模拟训练”比,这无疑更接近实战。
而训练量的差距也很明显。业余爱好者必须先工作赚取维持自己生活的薪水,然后在业余时间还要投入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都完成之后,他才能挤出一点时间投入到武术的之中。
而武术的体能、柔韧、爆发、步伐、技巧、反应力等诸多领域,都需要投入大块的时间进行专项的训练。
对于业余爱好者来说,他们每天投入的时间,刨除热身和拉伸之后,能不能有一个小时都是个问题。(如果没有热身运动与拉伸运动,运动损伤难以避免)这些业余爱好者一两个月的训练量,甚至未必赶得上专业运动员一周的训练量。
但陆轩宇是个异数来着。或许没法跟向山这些跨国超级企业的高层比,但陆轩宇怎么着也是个吃喝不愁的富二代。
他在这方面投入的精力,绝对可以傲视所有业余爱好者。
更别说清北那群主业是搞研究的文化人。
但很快他就改观了。
陈锋本人是个耍西洋剑术的,使一把羽击剑。陆轩宇对这种曾在德国流行一时的剑术不是很熟,也不好评价陈锋先生的剑术水平如何。
但这群文化人看待武术的方式,带给了他全新的视角。
“我还是第一次跟你这种,嘶,主要联系截拳道的武术家对话。”第一次深入聊武术的时候,陈锋是这么说的:“这是一门继承经典技艺、诞生于现代、主要在海外传承的传统武术,我觉得这种武术的诞生与演变会非常有意思。”
陆轩宇挠了挠头:“传统啊……我觉得我算是很现代的武术家了,而且马上就要更加现代呢。”
他很快就要成为一个义体人武术家了。在这一点上,陆轩宇比古往今来所有武术家都要进步。
陈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是我们自己琢磨的东西吧,也不是什么公认的说法——啊,话说您被老板影响得很深啊。都下意识的觉得‘传统’不如‘现代’了。”
陆轩宇咧嘴:“是吧……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推进传统武术的现代化,但就是琢磨不出方向。嗯,是这样。”
“大学的好处没多少,但有一样,找资料比别处要容易很多。历史、文化、人类学研究领域分得非常细,什么东西都有人研究。作为知识分子,我们在查资料,甄别资料上多少有点优势。”陈锋这么侃侃而谈:“我和我其他朋友认为,世界各地的传统武术,都不是以‘单一技艺’,而是‘社群’的方式存在的。一个‘社群’之内不会只存在一种技艺。”
“就拿咱们这边的传统武术来说,很多村子都有武术的传承,对吧。”
陆轩宇想了想自己小时候,他们那个农村确实有一些老拳师。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这些练家子原来主要是干什么的吧。”陈锋继续问道。
陆轩宇道:“过去很苦的啊,水源要打架,有些地方山林野地也要划地盘,就靠打架来定。”
“你看啊,假如你穿越回旧社会,然后教村子里的小孩打架,你不可能只教截拳道中的腿法对不对?有什么技艺就要教什么技艺。”陈锋继续说道:“然后村里还有一个学过两手枪术的,学过两手刀法的。这个时候,你是先会打败他们,让全村人只能学截拳道呢,还是有什么教什么、孩子们愿意学什么就学什么?”
陆轩宇笑了:“那肯定是后者。截拳道技法是法治社会诞生的,和锄头草叉菜刀兼容性也不是很好吧。”
“那你穿越后的那个村子,就会有一些截拳道技法、枪术、刀法等技艺流传。在外人看来,这个村子就是传承了一种武术的社群。如果这个村武术传承上相对封闭,或者出了个厉害人物,重新组合了这些流传的技艺,就很容易演化成独特的风格。”
“武术这个东西,它不是‘一个人教一群人’或者‘一群人教一个人’就可以概括的。它是‘一个群体教一大群人’,然后这一大群人当中,再出几个出众的,再教下一代人。这就形成了‘社群’和‘代际’——或者用传统一点的说法,就‘门派’和‘辈分’。”
“以李小龙先生为例吧。他并非只从叶问先生那里学习了咏春。他是从很多人那里学习了众多武术,然后再按照自己的风格重新排列组合。那些曾传授他技术的达人里,又有不少从他那里学习了技术,甚至拜入李小龙的门下,这就是一个社群的形成。只不过它发生在现代,又有一些资本主义的东西混入……”
陆轩宇叹了口气。回想起西雅图那有些陈旧的武馆,他心情有些低落。
感谢北大武术协会诸位大佬的解读。
第617章 学者的视角【下】
截拳道并非是一门成熟的武术。它的创造者在将它完善之前就猝然离世。
在更早的时候,李小龙就觉得截拳道并不成熟,所以禁止弟子以“截拳道”的名义开馆教学。而这个禁令在直到他猝死之前都来不及解除。在他死后,他的诸多门人弟子中,有人试图在截拳道已有的基础上简化、创造,有人则试图指定规则,推动商业化。
也有人干脆退出了这个圈子,恪守李小龙的指令,只是将截拳道的理念吸收进自己所习练的其他武术内,以此开设武馆,而不以截拳道的名义来进行。
陆轩宇抵达西雅图的时候,那个武馆已经相当破落了。
“社群、门派这玩意真的可以自动形成吗?”陆轩宇道,“没一个好汉牵头,能成事吗?”
“应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吧。就好像我们刚才说的,一个村子,和邻村争夺水源、粪肥、地盘,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个集体。”陈锋稍微迟一点才领悟到陆轩宇的想法,道,“不过,如果是现代社会的话……一个知名的商标牵扯的利益太大,可能却是困难一点?”
陆轩宇双手垫在脑袋后面:“想要将一门拳术发扬光大,居然要面对这么复杂的事情……那在其他研究者来看,截拳道的门人们可以算一个,呃,‘社群’?吗?”
陈锋揉了揉鼻子:“嘶……我也只能算是一个爱好者,不是专门研究这个的。您可别忘了,咱们今天的项目是通过你的脑子来研究一下人脑啊。而且这种问题,或许只能等历史的盖棺定论吧。”
“历史啊……”陆轩宇浮想联翩,“这些问题我从来都没想过……你们这些搞学术的,脑子都怎么长的。”
“个人兴趣的方向不一样吧。”陈锋耸耸肩:“有些人习练武术,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些人则单纯是对格斗的技术感兴趣,练成一招就有一招的喜悦。也有人是喜欢与人搏击时的碰撞。我身边的同好都挺喜欢琢磨,这是我们理解武术的一种方式。这些方向都没有高贵低劣的分别的,看个人。”
“那在你们看来,‘一门武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形式?‘技艺’与‘社群’是个什么关系?”
陈锋摸了摸下巴:“不同人来使同一门武功可能都有个人风格的差别,但是肯定存在一种特征,让外人能轻易看出他们拳术的渊源。他们也会创一些新的技法,也会吸收一点其他门派的经验,但大抵都在一个框架之内。你很难说这个门人身上的这几招是该种拳术,但那几招不是。技艺大抵是弥散在社群中的,是在群体身上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研究‘组织形式’才是琢磨武术的一部分啊。”
“而且社群与社群的之间的边际还有亲缘关系,也未必如一般人所想的那样。一门兵器……比如说就六合枪吧,红拳、八极拳、六合拳、形意拳的门内都有习练。它是一种技艺,然后不同的群体在习练,这些群体习练的时候又会开始新的分化,交流。”
“这些技艺就好像‘优势基因’一样,会自然扩张。它的扩张细数是个张量,必然在自己的社群的代际之间里保持最大,但非对角项也不是零。几代的更迭之后,最新的武术必然会具有许多从别处而来的‘基因’,一些技艺也很难说什么‘独有’了。”
“这也有点像微生物的遗传信息平行传递吧。但非常有演化那味了。演化本身就是以种群为单位。如果没有环境带来的选择压力,演化就会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进行。生物演化的过程不求最强,而是希望占据最合适的生态位。武术大概也是这样。”
“现代的竞技规则,则属于‘选择压力’的一种。类比自然界的话,它可能通向‘顶级捕食者的生态位’?占据最为舒适的生态位?但在大灭绝下,最顶级的捕食者往往是最先消失的。现代的竞技可能也是这样?它非常依赖现代的交通、传媒等等……”
老陈越说越是高兴,手上比划,时不时还翻出点资料来说明自己的观点。
陆轩宇抹了抹脸:“你们这些人脑子都怎么长的……”
陆轩宇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问题。
陈锋说得高兴,却没看见身后有个姑娘脸色越来越差。
那个姑娘名叫艾米娅,是陈锋同志的学生,还是开山弟子。艾米娅是个中亚人,祖国是个叫“阿萨迪斯坦”的小国。据说她刚刚考到共和国来的时候,国际局势与中亚地缘局势都还很紧张。她不学到一定的层次,随时有回国成为政府、军阀或别的什么的基层军官的风险。(在那样的国家,本科生似乎基本都被视作后备军官)她对“做出成绩”的急切感更要胜过自己的导师。
尽管伴随向山的崛起,这种被“深渊”追赶的岁月已经结束,但是这姑娘却还保持了当年的作风。
她很不礼貌的摇了摇陈锋的肩膀:“老师,别聊了!预定的时间快到了!志愿者最好要处于精神平和且注意力集中的状态,以避免干扰!你还越聊越来劲了!”
“有没有王法了。”老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我老板啊。就这么点时间,聊点个人爱好……”
“一会儿陆先生要是看到了一个简单图形,脑子里却在琢磨格斗技巧,最后还得算你的锅。”
陈锋遗憾的耸了耸肩:“这个话题只好下次再继续了……啊,我可能说得太兴奋了,混了点知识分子的酸味……”
“没有的事。”陆轩宇道:“和您聊武术,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