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声子刀想要一击得手，就需要知道敌人外装甲的具体数据。
戴九太阿又偏偏知道向山有这声子刀，所以不会给向山试探最有效振动频率的机会。
另外，一千米之外，还有一些小型无人机在盘旋。
这一战，戴九太阿做足了准备，装备与情报上也占据优势。
向山想要轻松战胜，也得费一番手脚。
他需要暂停下来，让义体内废热散去、让电容重新充盈的同时，整理情报，制定战术。
戴九太阿也稍稍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奢望能够说服面前的这位侠客。对面疑似再次苏生的武神，大部分人都清楚他的性格。
在这种情况下，武神恐怕不会妥协。
而戴九太阿所求的，也只是一个与天机散人汇合的机会。
他必须保证天机散人接近自己的战车。只有这样，他才有一丝将对方活着带走的机会。
那边的人格覆面带着天机散人还要靠近。三方之间彼此距离大概在百米左右的时候，向山操控天英的身体，将枪口对准了那边：“如果你真的想要辩解的话，就先停在那里。”
那个人格覆面果然没有再动，只是将目光转向了战车。
向山思索这身躯与战车相连的机制。这两具身体肯定不是接收无线信号的，不然自己散发出的各频段信号肯定会有所回应。而一旦有回应，他的绝世内力就会瞬间出击。
——不是遥控……是塞进了一个基于深度神经网络的自迭代AI？
——或者更干脆的，像老八那样，搞人格覆面？
戴九太阿的主炮遥遥指着向山，道：“请您相信我们。‘天王计划’确实是一个为了拯救众生而诞生的计划。”
“拯救……”向山笑出声。
很早就有人对他说过，不要自以为自己是神仙，是救世主。
可惜年轻的时候自己就以为自己懂了这句话。
戴九太阿不知道向山心中所想，继续说道：“极道共识疗法，这一技术的原型是超人企业后期的‘共有记忆’项目，旨在通过共通的记忆，强化人群彼此之间的交流意愿，让人类更容易相互理解，来减少争端的产生。”
“而它真正完成与成型，却要到升华战争之后了。万机之父走向过去自身的对立面，而武神又几度败北之后，有人从旧网络的废墟之中挖出了超人企业后期的资料，将之推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他们认为，共同的感情，可以让人们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而这个实验也确实成功了一大半。对于接受了集体记忆的一个绿林团体来说，他们彼此之间就是亲人——不一定有多喜欢对方，但关键时刻一定会为对方出力。”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严重的排外情绪。这些拥有指定集体记忆的人群，对内越是亲密，就对外越是残酷。他们越是重视集体之内的人物，就越是不将集体之外的人物视作‘同类’。他们能够与集体内的人物分享相同的情绪，但留给集体外人物的只有杀意。”
“而另一个限制要素则是群体的规模。视技术细节的不同，绿林集体的规模受到了相当的限制。一个绿林集体往往只能有几十人到几百人。在往上走，这些绿林集体就难免出现分裂的迹象。绿林大豪统领众多下属，也只能将之分成许多个山寨。这些山寨相互之间联系很少，如此才能相安无事。”
“而‘天王计划’，便是尝试超越这种狭隘限制的尝试，天机散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试探‘是否可以单凭感性认知建立更大的群体’……”
向山听到这里，忍不住伸出手：“如果这个项目是在超人企业内提出，那连立项的机会都不会有。”
他其实不想评论，只想上去砍人。但是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不怼回去就浑身不适。
“‘共同记忆’项目……怎么说呢，只是一个辅助手段。人类或许不能相互理解吧。但‘不能相互理解’并不是愤怒与仇恨产生的原因。有些时候，就算完全理解了敌人的行为逻辑、理解了敌人动机，也还是会产生仇恨——这种仇恨的来源，你可以说它是‘不公’也可以说它是‘嫉妒’，但总结一下，就是‘我生活非常艰难，而别人却很好，很轻松’。”
“啊，不，纠正一下。有时候，如果人类不能相互理解，那弱者或许还可以自我欺骗‘强者每一步都是精确计算后的精准落子，他们付出比我们更多，所以理应活得更好’。但一旦相互理解了，那么弱者们就会知道，强者有幸成为强者，可能只是时代的风正好将他托起了。强者只是比弱者强一点点，但是‘时代的宠爱’却百倍千倍的增幅了这种强大。”
“相互理解是不可能造就和平的。就好像你所举的例子，就算是绿林也是会分裂的。相互理解，不会让不公消失。”
“在超人企业里，这个计划也只是‘辅助’而已。”
第507章 绿林还真
向山看着戴九太阿的战车，道：“看你的样子，对升华战争之前的历史也有所了解咯？”
戴九太阿回答道：“略略知道一点。”
“知道历史么？我便考你一考。”向山道：“你可知超人企业贯穿始终的计划有几个？”
戴九太阿道：“三个吧。基于遗传学的基准人改造手术，基于工程学的人类义体化计划，基于认知科学的友谊计划……”
向山显出极不高兴的样子：“乱七八糟的。确实存在一个基于认知科学的系列计划，但是那与所谓‘友谊计划’没有任何干系。‘友谊计划’是一个有关于社交的进化心理学项目……”向山扶住额头。“友谊计划”是一个基于进化心理学视角，对人类社会关系进行探讨的项目。这个项目最终目的是让人类能够更便利的交流……应该是这样？
这个计划与“共识疗法”存在联系吗？
他觉得脑袋有点痛。一方面是记忆的缺失，另一方面，向山也得承认，到了六十年代末。他对超人企业的控制已经有些失灵了。六十年代的超人企业，也不是四十年代那个新兴的科技霸权企业了。他很难说那些错综复杂的项目之中，有没有背着他进行“其他内容”的。
而这些他当时不知道的内容，最终汇聚成了暴君的权柄。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曾为了正确的事情而奋斗过。
向山伸出四根手指：“一共有四个大计划。你实际上只知道‘基准人改造手术’与‘人类义体化进程’两个。基于认知科学的被称作‘新文化潮流’，而最后一个则是以网络赛博空间为目标的‘第二世界’。当然，当时的人类想要建立完全潜行的第二世界，就需要在认知科学上取得重大突破，所以这个计划也被一部分人归入‘新文化’之中。”
在这个视角之下，“网络赛博空间”并不被视作是基于现实之上的“第二空间”，而是一种单纯的文化现象。
向山也没有强逼同时代的人按照统一标准来看待这个问题。他更不知道后世的历史书是怎么总结的。他只是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说到这里，向山屈下两根手指，道：“而超人企业真正贯彻始终的计划，只有两个，即基准人改造手术与人类义体化进程。”
“基准人改造手术的意义在于降低人类日常的能量需求，变相提高第一产业的能力。啊，不对，准确来说，是改变第一产业的定义。可能你们这一代人只是知道，但并没有清晰的认识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第一产业是‘种植植物，低效的固定太阳能’与‘饲养动物，更低效的利用植物固定的太阳能’。而我们则直接将更加高效的电力工业接入第一产业。”
向山屈下一根手指。他摆了摆这最后一根手指：“而人类义体化进程，则是解除人类孱弱的限制，让人类可以以更低的成本去开采太阳系内更丰富的资源。这个过程当中将诞生无数的岗位，无数的市场，无数的生产与消费——这是变革的机会。”
戴九太阿迟疑片刻，道：“可是，超人企业的创始人没有赢下‘第二场’……”
“那是我们的问题。”向山没有半分动摇也没有半分迟疑，“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么。在那个时代，强者和弱者没有多大分别。强者只是在某一个方面，比弱者强一点点，然后‘时代的宠爱’千百倍的放大了这种差异。”
向山用竖起的最后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你大概意识到了吧。你面前的这个，就是最受时代宠爱的飞天神猪。可除此之外，我们都是与弱者无二的人。”
“但是，既然您败了‘第二场’甚至‘第三场’，为什么不让别人试试？”
“因为我一眼就能看穿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啊。”向山道：“绿林规模限制是怎么回事，你们真的一无所知吗？”
戴九太阿没有说话。
向山却停不下来：“绿林规模通常是数百人左右，对吧？而且他们还习惯以小队为单位进行活动，甚至有很多绿林人只几个人结伴。这太自然了。”
“因为人类曾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了数万年。”
人类——或者说“晚期智人”，在这种条件下生活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进入文明时代之后，人类集群的数量才进一步增加，集体活动才变得更复杂。
但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只有四到五千年。
这么短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人类的基因出现明显的变化。
很多人对三、四、五、六、七之类的小数字都有非常直观的感受，很有可能是因为在更早的时候，人类祖先就是以这样的规模进行狩猎的。他们的大脑只需要同时处理这样多的同伴。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古代还是现代，一段冒险故事的主角团体大多都在这个数字上下徘徊。人类会本能的觉得“这个数量的小团队很合理”。如果因为某些玄学因素而导致团队人数必须超过这个数字，那这些人多半也会再分成小团体进行活动。如果非要一起出现，那戏份就会集中到少数几人身上。
这个“几人”最多也就七八个的样子。
另外，如果是几十上百的话，人类也很容易获得一种“直观的感受”。
但是，人类对成千上万的数字就没有这种直观的感受了。
他们大概能想象“百人”是个什么样子，但是“万人”就很模糊了。
因为那些数字远远超过了“部落人口”的上限。
名为“进化”的设计者觉得人类“暂时”不需要处理那么大的数字。
“我看你们生物科技还蛮发达的，不可能不教进化论的对吧？你们总不会信神创论吧？不会吧？”向山道：“我这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们不可能看不出来啊。”
“绿林只不过是让人类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人类的本能觉得这样狩猎采集、不把同类当同类的生活可合理了，就像四万年前那样。”
第508章 撑过这里
人类的肉身并不适应工业化与现代化的生活。
人类的大脑会促使他们不断的寻求糖类、蛋白质与脂肪，但是现代社会人类获取食物的效率比四万年前的祖先高无数倍，而他们的消化与代谢系统又无法处理掉过剩的营养。
人类的大脑会拒绝理解“按周期结算薪水”的事实，他们可以接受“一次狩猎/采集持续数日，但每一次行动都应当有成果”。有些人会花很久去占一点小便宜，也正是因为“小便宜”的正反馈太及时了。
进化心理学的学者认为，“心理”、“精神”作用于我们狩猎采集时代祖先身上的进化过程所产生的、进化而来的适应器，是操纵肉体这一机器的程序与应用。
而现在，这适应性应用本身，与人类自身所创造出的文明产生了冲突。
越是现代化的组织，对个体素质的需求就越低，对单一职业技能的需求越高。但是人类的本能就是“崇敬英雄”。“英雄”是贯穿神话的线索、镇压古今的偶像。人有摆脱控制的本能，但也有臣服的本能。
许多现代性的心理疾病，都因此而诞生。
无数看似“没道理”的文化现象，都是过去亡魂的反抗。
这就是人类。
人类不是天生适合在水泥丛林里生长的生物。
这不奇怪。
“但就算人类有多不适应现代社会，在有选择的条件下，还是没有人会真的退出去。去回到自己祖先的生活状态。”向山平静的说道。
就算现代真的有人厌倦了自己的生活，想要退出去隐居，他也不会回到狩猎采集时代。这个世界已经被人类改变过了。这个世界，能够伤害人类的猛兽非常少，田间地头都是人类筛选过的物种。漫长的时间所积累下来的“种田小技巧”让农民可以更简单的养活自己——他们就连农具也是数千年前的祖先难以想象的神奇器具。
向山说道：“文明带来的‘安心感’就是这样的东西。一旦品尝过了，就没人放得下他。”
这种决定性的差异，或许在于“对死亡的概念”。
对于游猎采集者来说，死亡永远是“不期而至”的。在文明时代，与游猎采集者最接近的应该是游牧民们。游牧民会爱自己的兄弟姐妹，会为他们的死亡而哀悼，但这不妨碍他们会抛弃老人，抛弃生了重病的亲人。他们的生死观就是这样的。
在有些时候，一些生了重病、被抛弃的人幸运的自愈了，重新找上门来，这些更原始的人类甚至会觉得这是“不详”或“不幸”的。
而农耕文明则被年、月、日所驯化。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周期性的，生命很多时候是可预期的。（即使很多时候这种“可预期”只是个错觉）
历史上，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之间就是如此难以相互理解。他们文化的根源都不一样
向山指着戴九太阿：“你们不过是利用现代的技术，创造了个体更加强大的游猎者。”
“历史上，人类不会退回游牧，更不会退回游猎，是因为农耕与工业为他们提供了‘远离未知’、‘远离死亡’的安心感。人类原始的适应器里面，同时存在‘希望通过冒险来搏得利益’的成分与‘远离未知获得宁静’的成分。在游猎采集时代，这两种因素取得了平衡。人类会在有充足食物的时候安分的待在家里，也会在资源匮乏的时候进取向上。但是现代社会提供了不同的选择，人类不用面对生死也能劳动。所以原本平衡的阴阳两面失衡了。”
“而现代的绿林呢？因为我们的奋斗，所以他们需要的资源被极大的减少了。所谓基准人、赛博人，他们可以以很低的成本活下去。他们作为个体，又远比平民来得强大，比他们强大的侠客却不够多。对他们来说，‘修炼武功’既是磨炼狩猎技艺，也是‘做出远离死亡的努力’。”
“因为过去文明的成果，他们不用面对游猎采集的祖先所面对的困境。但他们本身对人类却又如此的有害。”
向山看着戴九太阿：“你们凭什么通过这样的项目呢？”
他又指了指天机散人：“做这种项目，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天机散人的手开始颤抖，似乎是想要回击。
但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格覆面义体却死死锁住他。
戴九太阿道：“前辈，您……”
“轰”的一下，战车猛然发动，就这样奔向天机散人。
戴九太阿说话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觉得时机够了。
在天上，无数的无人机已经移动到预设的位置，开始了俯冲攻击。无数的火线从天而降。
向山却几乎同时冲了出去。天英的无头躯干高高跃起，提着两把机枪，上半身三百六十度旋转进行全方位的扫射。许多导弹被凌空打爆或是殉爆。
但是戴九太阿的准备明显不止于此。
导弹分为好几拨，天英也只能对付其中一部分而已。
这些子弹罗织成了一个阵势。许多导弹在来到地面附近之后便开始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