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卢修说道：“我去跟他们说。但他们也希望我告诉你，风速开始变得不再稳定了，沙尘的密度也在减小……”
向山却站在那里，又过了好几秒。
这应该是陶恩海也没有预料到的状况。
现在的向山是一个精神层面的“残疾人”。他失去了记忆。几乎所有关于事件的具体记忆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主观的、暧昧的、朦胧的情绪感受。
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类的大脑会利用记忆之中可以利用的元素，去填补被遗忘的空白。有些时候记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多年之后回忆过去的某件事，然后再翻自己的日记，发现记忆与记录有一点点对不上。
但是向山的大脑之中并不存在任何可以用来“填补”的材料。他只记忆了有理性构建的科学与技术，以及完全没有“事实”作为支撑的情感。
他的脑，他的精神本能的渴求完整。
而陶恩海给予的记忆则在他的脑海之中引发了一连串的风暴。向山几乎无法制止这个过程。
——我要做一个补充说明。陶医生，我们公司的经营范围，包括了基因疗法、认知科学、义体。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让无法站立者奔跑，让无法目视者观察，让无法行动者生活……我们要战胜疾病，战胜衰老。如果有可能，我甚至想要战胜死亡！
——这难道不是最了不起的医术吗？
回忆。
这是陶恩海最为珍视的回忆。
这是向山缺失的记忆之中最重要的拼图。
向山按住自己的头：“不要想这些……暂时不要……这些暂时不需要……技术……技术……技术……手术！大脑的解剖结构！”
向山对自己咆哮。
向山不能留下哪怕一个伊沃路细胞。满改造率的赛博人不受绝大多数病原体的感染。但是如果真的有病原体击穿了这一层酶系统构建的防御，他们他们贫乏的非特异性免疫能力也不足以将之清除。
现在手术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绝大多数伊沃路细胞构成的畸变组织已经被切下。
手术也已经逼近了陶恩海的新皮层。
在这里，思想、记忆、道德乃至人格，都以物质的形成呈现。在这个领域，“想法”真的是以物质的形式呈现在神经之间。
刀真的可以在这里雕刻人格。但是，不管是罗丹还是米开朗基罗，都没办法在这里雕琢出美丽之物。人类的技术还没有完全解析大脑的物质结构与思维这软件之间的关系。
这就相当于用布将一块石料遮挡起来，然后再让双手几乎失去知觉的雕塑家去雕刻。
当然，有些时候，雕塑家依旧可以在这种情况下雕刻出具有先锋艺术气息的作品，而且概率肯定比猴子用打字机打出《莎士比亚全集》要大。
但不会有人真的去做这种事的。
必须小心……
小心……
——老板，我得说一句，您对猴子真的太粗暴了。确实，它们是实验动物，宿命就是接受九死一生的基因疗法实验。将脑子给你解剖，只是资源的最大化利用。但就算如此，你的举动也太过粗鲁。您知道吗？一颗灵长类大脑，如果给医学院的学生好好摆弄，可以极大的提升他的认知水平……
如同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更多的记忆席卷。
小心……
——医生……我们成功了！我们救了这个人！他活着！我们救了他！我们成功了！现在，我们开启了人类的未来！
小心……
——医疗组的所有人都可以拿到百分之零点一的分红！
小心……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陶医生，只要不放弃，现在还来得及……
又一小片狰狞的伊沃路细胞被分离
人造胶质又填充了一块区域。
向山却突然被某种情绪淹没。
他的意识已经从行动上剥离了下来。在这一场手术之中，他更接近一个“插件”——他是陶恩海记忆的插件。
陶恩海的技术，在透过他的脑，去拯救陶恩海的脑。
而这技术所剔除的，却是约格莫夫的细胞。
这些细胞当年以人类的名义被捐赠，用于科学与医疗的研究。
向山将几块医疗用的电子元件贴在陶恩海大脑的内侧，小心的将神经与数据结构连接。
1966年，心理学家乔治·霍曼采访了25位退伍士兵，所有这些人都在两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时候经历过脊椎断裂之苦。霍曼请他们描述在受伤之前和自从受伤以后经历过的害怕、愤怒、性冲动和悲伤。他们说，除了悲伤以外，他们在受伤以后情绪有了变化；情绪没有以前强烈了，对自己的感觉不出声，或者冷眼相看。最重要的是，伤势越重，变化就越大。
非中枢神经，一样会对情绪有影响。脏腑的神经、肌肉的神经都是如此。
一位颈部受创、高位截瘫的人曾描述过自己的经历，说他又一次躺在床上，掉下一个烟头，伸手又够不着。那烟头极有可能点燃地毯或床单将他烧死。他的理性能够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但是却无法产生丝毫恐惧的情绪。可就算没有恐惧、慌乱，他依旧拼尽全力将那烟头弄熄。
生理的感觉与情绪是息息相关的。仅仅是失去肉体，义体人就会觉得不对劲，长期如此，就会引发心理层面的疾病。而在21世纪，向山他们给出的解决方法是，用电子设备输入虚假的感觉信号，让大脑以为身体犹在。
仅仅是失去身体系统的那些末梢，大脑就会感觉到不正常，更何况是陶恩海失去了绝大多数的脑。
这些失去的功能，短时间内甚至没法由代偿机制转交给其他部分执行。
人不能在这种大脑残缺的状况下维持思考。这有可能会留下可怕的后遗症。这就好像将一个人的眼睛蒙住好几个年。再将那块布移开，人会自然的失去视力。
一方面，卢修要用麻醉剂抑制陶恩海的大脑活动。
而另一方面，向山也要植入这些电子设备。它们首先可以起到一个支撑作用，避免大脑变形。另一方面，它们也可以欺骗剩余的大脑“你仍旧是完整的”。
昨天补科幻老剧，一时之间太过入迷，更新晚了，抱歉。
顺带推一本朋友写的书，《六扇门2077》也是赛博朋克风格的，不过味儿不算太正，看起来有点cult片的感觉
第257章 短暂休息
侠客坚锡在沙尘暴之中摸索着。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几枚金属气溶胶炸弹埋在地下，并设置了缓释装置。
手术很快就要结束了。那位“无名大侠”毫无疑问可以为这次行动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真是传奇一般的经历啊。在陶大侠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刻，那位前辈杀入了重重包围……
这实在是让人很难相信。
但是却又发生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幕甚至有可能是某个伟大历史的一部分。
——真厉害啊……
坚锡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回去之后，与自己弟子讲述这一段传奇的景象了。
——不，不对……无名大侠没有使用自己的名字，陶大侠也不愿意披露他的名字……
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坚锡已经在自己的心中反复对自己自我暗示了。
他又埋下了三个带有缓释结构的金属气溶胶弹。
接下来就是地雷了。
侠客很少使用地雷，但也不至于迂腐到绝对不用。
地雷是一种价格低廉的武器，在阻击与防御上有很大的优势，正适合一穷二白的侠客们用。不过，侠客们布置的地雷，一定会加装一个特殊的机械结构，在一定时间之后，可以将引信从爆炸部弹飞，让地雷失去爆炸能力。
这个时间一般会设置在“埋下之后二十四小时内”，偶尔也有四十八小时的。一般来说，平民当中的拾荒者，也只敢在战斗结束四五天之后接近战场。
这也是武祖时代留下的老规矩了。地雷不能在聚居地周围多少多少公里之内使用、地雷必须在多少多少时间之后自动报废，这都是有讲究的。武祖并不推崇使用容易误伤他人的爆炸物。这些限制是侠客们必须要遵守的。
——不过……说到武祖啊……
这个时候，坚锡感觉自己义眼的眼角被一缕阳光扫过。
应该是沙尘暴之内的一个小间隙吧。说起来，风速又减慢了。
坚锡掏出了一个风速仪，想要测一下。毕竟，这具义体是没有足够感应风的触觉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能见度陡然增高了。
战场已经出现在致密沙尘暴的范围之外。
并且这一次，这个沙尘间隙比较大。坚锡看向北方地平线，没有一点下一波沙尘的踪迹。
——结束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僵硬。
他看到了正北方向上围上来的敌人。
坦克，步兵，施展身法飞奔的武者。
坚锡身上裹着一件有保护色的斗篷。他快速的往地上倒下。还有一些稀薄的沙尘。希望这倒地动作的扬尘不会引发对方的注意。
坚锡手脚并用的匍匐前进。
——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我……
一连串的子弹在他身边扫过。
坚锡立刻僵住。
——不好……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撤退了……
坚锡听到了背后的尖啸。
在最后一刻，他将体内的电力尽可能的集中到扬声器上，用最大的声音咆哮道：“正北！正北！正北！”
然后，单兵炮弹覆盖了他所在的区域。
……………………………………………………………………
大地震动了一下。
向山几乎吓得思维停滞。幸好手术台已经做好了万全的防护，完美的消解了震动。保护舱现在非常平稳。
——还有一点……
手术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伊沃路细胞已经清除干净。只需要在陶恩海大脑的内侧安装作为支撑物的电子设备，就万事大吉。
这一步，也是一个检查，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伊沃路细胞。
——还有一点……
向山如此勉励自己，将自己的意识拔出回忆的漩涡。
“前辈！”那卢修叫道：“正北方向，八公里外，已经出现了一批庇护者军队！他们压上来了！我们必须快一点……”
“还有一点！”向山语气有一丝暴躁。
卢修攥紧拳头，就要出去拖延一番。
但是向山却伸出剩下的一只手，将他扯住，道：“你跑什么？最后的保护液还需要你来调整！”
在手术完成之后，还有另外一部对保护液进行调整。这个阶段下，保护液并不需要透明度了。与此同时，它需要成为非牛顿流体，在紧急加速或减速的时候能够起到缓冲作用，保护脆弱的脑组织。
接下来，这颗大脑可是要被运输的！
而向山并不熟悉这二百年来生物化学的变化，对药剂了解很少。这一点还得卢修来完成。
卢修站住，然后到手术室门口，对着外面的侠客说了几句什么话。
大概是拖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