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婠婠和白清儿也从另一座帐蓬里走了出来。
婠妖女伸了个懒腰。
双臂上举,衣襟紧绷之际,将她修炼人仙武道之后,愈发完美的动人曲线凸显得淋漓尽致。她仿佛在刻意展示,一个懒腰抻了好一阵,方才放下手来,手背掩着樱唇,打了个慵懒迷人的哈欠,嫣然说道:
“公子,草原上夏天也会下雪的吗?”
白清儿亦轻声道:
“只听说草原在金秋八月时,就可能落下大雪,却还真未听过入夏时下雪的……”
正说时,祝玉妍忽然说道:
“公子,总感觉这大雪里,有一种让人很不安的气息。”
祝玉妍虽然还没有臻至半步天人境界,但以她如今的修为,其灵觉对于天地的感知已然相当深入,能察觉出风雪之中,弥漫着某种诡异不祥的气息。
倪昆灵觉没那么敏锐,火灵血脉自然辐射的能量,也会自发驱散一切靠近他的邪祟气息,因此倒没有察觉出有什么让人不安的气息。
不过这场大雪,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他举目眺望北方,轻声自语:
“凛冬已至吗……”
异鬼的魔力本质,乃是死亡与寒冰。
天气越是酷寒,异鬼的魔力便越是强大。
它们用死灵魔法唤醒尸体,以冰系魔法驱动尸体,在酷寒天气当中,尸鬼的实力,也能得到些微增幅。
而且这样突如其来的严寒,对突厥人也极不友好。
哪怕生活在漠北草原的游牧民,对寒冷的抵御能力强过中原人,可战斗力也难免会因严寒而下降。
骤降的大雪,对于牲畜的伤害尤其严重,在游牧民眼里,便是恐怖的“白灾”。
“这场大雪一落,突厥人的处境,会变得更加艰难。异鬼、尸鬼却会变强。此消彼涨之下,于都斤山防线,不知还能坚持几日……”
倪昆心中沉吟着,他虽并不关心突厥人死活,但于都斤山防线一破,漠北草原的尸鬼大军,不仅将新得一批精壮强悍的尸鬼,更可毫无阻碍地全线南下,进击中原,那后果可就不妙了。
当下对祝玉妍等人说道:
“没时间悠哉赶路了,咱们得尽快赶到于都斤山。”
没人会反对他的决定。
于是很快众人便收起帐蓬,于这午夜大雪之时,施展轻功,向北飞掠而去。
……
于都斤山,即“勒石燕然”的燕然山,亦是后世外蒙古的杭爱山。
一座石峰之上。
身材高大、体型雄壮、面容冷峻、肤色古铜,宛若一尊完美的青铜雕像的魁梧男子,拄着一杆粗长的钢矛,屹立在一座山峰之上,默默仰望着夜空。
夜穹一片漆黑,唯见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在凛冽北风之中扬扬洒落。
钢刀一般刮面生痛的北风,来到男子身前时,似被一股无形气机震慑,“自觉”地避过当面,从他两侧绕路。
飘扬的鹅毛大雪,亦靠近不了他。
头顶上的雪花,离他尚有丈余时,便被无形热力蒸发。其身周方圆一丈的圈子内,更是片雪不存,地面干燥地好像被盛夏烈阳炙烤过。
漠北草原上,如此热力惊人,连北风都要为之让路的男子,自然只有一个。
武尊,毕玄。
默默看了一阵雪,他又低下头,望向山下。
石峰脚下,有木石搭建的矮墙。
矮墙前,有一道深深的壕沟,里面堆满了牛马粪团、干草枯柴等燃料。
草原之上,燃料宝贵。
可那条横贯东西,长达数十里的壕沟里,堆积着无数燃料,甚至还添加了更加宝贵的脂肪、油料。
这般布置,自是为了抵挡那潮水一般无可计数的活死人大军。
那种几乎无法杀死,便是面对刀山枪林,亦会像疯狗一样不死不休的活死人,也只有在火焰面前,方会表现出一定的畏惧,暂停它们冲锋的脚步。
火焰,是唯一能遏止活尸海的武器。
所以,尽管北风凛冽,骤降大雪,天气酷寒到滴水成冰,那些在矮墙后枕戈待旦的突厥勇士们,依然宁可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互相取暖,也不肯点起一堆篝火,浪费一点燃料。
矮墙上甚至连一根火把都没有。
很多人不知道,在黑夜之中,火把范围内固然很是明亮,可火光范围之外,反而会愈显黑暗。
那并不广阔的光亮范围,只会让人产生错误的安全感,浑然不知敌人随时可能借着光暗交界处对视线的影响,安然潜行至火光范围之外。
所以偌大的防线上,并没有一根火把。
只有眼力最好的射雕手们,和听力最为敏锐的武士、猎手们,瞪大双眼,竖着耳朵,时刻警惕着矮墙对面,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更有武功好手,前出到防线数百步开外,匍匐在草垛里、土坑中,身边堆积着狼粪枯柴油罐,彻夜不眠地警惕着活死人的动静,为防线提供第一道预警。
毕玄并不知道,这道防线还可以支撑多久。
更不知道,当活死人发起全面进攻之后,又能有多少突厥勇士能幸存下来。
甚至连自己是否还能继续活着,他都难以预料。
铁勒飞鹰曲傲早已死了。
白天时,毕玄曾远远看到过曲傲的尸体,和他的门徒弟子们一起,混在一群活死人中,摇摇晃晃着,野兽一般无意识地嘶嚎着,在防线前方徘徊。
对于曲傲之死,毕玄谈不上遗憾惋惜。
他甚至有些鄙夷。
换作是他毕玄,明知必死之时,又哪里会给那些苍白异类留下尸骸?
必然要全力催动真气,解体自爆,绝不会给苍白异类任何羞辱奴役自己遗体的机会。
曲傲就是没有这种绝决的心态,才会被他毕玄击败,之后又一蹶不振,再也不复曾经那开创“凝真九变”这门奇功的宗师气象。
正回想着过去与曲傲交手的情形时,一条身影急匆匆自山道上飞掠而来。
来者是他的二弟子拓跋玉。
亦是第一批亲眼见证了苍白异类、活死人存在,并存活下来的突厥人。
那一天,拓跋玉和淳于薇,带着毕玄亲手调教出来的北塞十八骑,追杀马贼跋锋寒,在于都斤山北面,突厥与铁勒交界的某块草场上,撞见了第一头苍白异类,和一群活死人。
那一天,北塞十八骑为了掩护拓跋玉、淳于薇逃走,相继战死,无一幸存。
拓跋玉为了保护师妹淳于薇,亦失去了一条左臂。
跋锋寒则凭借猛兽一般的惊人直觉,与“人马合一”的驭马之术,驾驭着北塞十八骑让给他们的战马,带着拓跋玉、淳于薇,逃脱了那第一头苍白异类的追杀。
跋锋寒杀死了毕玄大弟子颜回风,与毕玄一门结下血仇。
毕玄不能以大欺小,即使最心爱,最寄予厚望,被他视为衣钵传人的大弟子被杀,也只能派出其他弟子追杀。
但这一回,跋锋寒救下了拓跋玉、淳于薇。
虽然跋锋寒自称是凭直觉,见面就判断出苍白异类、活死人乃一切生灵大敌,出于不给苍白异类增加兵员的心理,方才顺手救了拓跋玉、淳于薇,但这份人情,毕玄还是得领。
尽管跋锋寒又口出狂言,号称将来要挑战毕玄,斩他于剑下,将武尊的名号抢过来,但毕玄并没有与他计较。
反而指点了跋锋寒武功,甚至将炎阳大法传授给了跋锋寒。
之所以如此,倒也不是为酬谢跋锋寒救下拓跋玉、淳于薇的功劳。
这份功劳,只够抵消跋锋寒杀死他大弟子颜回风的血仇。
传功,只是因为草原风俗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而跋锋寒够强,武道天赋甚至还在毕玄大弟子颜回风之上,有资格亦有能力将他毕玄的传承延续下去。
身为草原战神。
只要草原上还有一个部落没有逃离活死人的追杀,毕玄就不能离开草原,就必须顶在第一线。
但这一次,征战一生,未逢一败的毕玄……
已没有信心战胜活死人军团。
没有战胜的信心,那便只能战死。
作为征战一生的男人,战死倒也无憾。
战死沙场,而非老死病榻,本就是一个“战神”最好的归宿。
但传承不能断。
若突厥能挺过这一劫,活下来的部民,也该有新的“战神”守护。
可他毕玄的大弟子死了,二弟子残了,放眼环顾,可堪入目的年轻人,居然只剩下了跋锋寒。
所以,毕玄指点并传授了跋锋寒,然后将他暴打一顿,制服之后,又命令淳于薇带着跋锋寒,前往已被阿史那俟利弗设占领的雁门郡。
传承的种子应该活着,应该成长为翱翔天际的雄鹰,将部族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跋锋寒无父无母,无家无族,野狼心性,冷酷无情,本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羁绊。
但他毕玄的人情,他总得要领。
回想自己对跋锋寒、淳于薇的安排,再看向被他留下来,陪自己赴死的二弟子拓跋玉时,毕玄那与跋锋寒一样冷酷无情的眼眸之中,也不禁稍微浮出一抹柔和。
但声音仍旧冷硬:
“你不守在自己的防线上,来这里做甚?”
左臂齐肩而断,只剩一条右臂的拓跋玉,脸色比过去更加苍白。
但眼神依旧明亮,不见丝毫颓废沮丧。
他来到毕玄身后,躬身一揖,沉声道:
“师尊,跋锋寒和师妹回来了。”
毕玄眉头一皱,心中腾起一股怒气,声音比北风更冷:
“跋锋寒他好大的胆子。”
“师尊息怒!”拓跋玉道:“跋锋寒并非刻意违背师尊意志。实是师妹带他南下时,在距离长城尚有三百余里的地方,撞上了一大股活死人!”
“什么?”毕玄霍然转身,凝视拓跋玉:“你说什么?”
拓跋玉沉声道:
“跋锋寒与师妹在长城以北三百余里,撞上了活死人!数以千计的活死人!全都是南迁的骑兵、牧民变成,还有至少数万牛马……”
毕玄雄躯一震,缓缓闭上双眼,沉默好久之后,方才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两翼迂回,后路包抄……所以……
“我们都被苍白异类和活死人的无脑冲杀蒙蔽了么?
“那些怪物,原来是很有脑子,甚至是懂得兵法的么?
“我们在此组建防线,本盼着能多拖延活死人大军一阵,让更多的部族撤到长城以南,到头来却只是白忙一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