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高悬,黑门紧闭。一个白发女乞丐拄着一根竹竿,背着一只破米袋,摇摇晃晃地向洪府大门走来。女乞丐东张西望的,咳着,爬上高高的台阶,一双乌黑的手颤悠悠地抬起,拍起了大门。
14.城外。
米河牵着马在满地坐着的流民中走着,寻着卢焯和蝉儿。
15·洪府大门外。
乌黑的手拍着门,拍得山响。一群路人和饥民围了过来,站在老远看着,他们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活够了的老丐婆就该躺地上了。门开了一道缝,探出家丁的脸。家丁打量着白发乞丐,骂:“找死哇!洪府的门也敢敲么?——一滚开!”
那丐婆弓着腰,朝着家丁跪了下去,托起一只小破碗,喃喃道:“给半碗米,就够千人万人活命了。”
家了抬起欲踢的脚收了回去,笑了:“老婆子,你胡说什么?”
那丐婆抬着乌黑的脸,哺声道:“老婆女是说,给半碗米,就够千人万人活命了。”
家丁大笑:“你这个老婆子是个疯子!你说,你这小破碗里有半碗米,就够千人万人活命了?”
胆大的路人走了过来,也发起笑来。
16.城外。
米河借着火光看见卢焯和蝉儿坐在一辆破车上,奔了过去。
“卢大人!”米河喊道。卢焯闭着眼,声音很平静:“你来了?”
米河:“卢大人!知道我来这儿为着什么么?”
卢烨:“还用问么?你想把蝉儿接回城里去。”
米河:“不,我知道,蝉儿既然已经坐在父亲的身边,就不会再跟我走了。”
蝉儿也闭着眼睛,嘴唇却在剧颤着。
卢烨:“那你来干什么?”米河犹豫了一下,低下声音:“卢大人,我不能不告诉你,我刚才接到驿报……”
“别说!”卢焯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起来,“是不是赈粮要晚上一天,四天后才能运到?”米河不做声。卢烨紧闭着眼,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那就是五天后才能运到了?”米河还是不做声。卢焯:“六天?”
“不,七天!”米河的声音沉得令人惊心。
卢焯光秃秃的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
“你走吧!”蝉儿的眼睛仍闭着,“记住,备下……三副棺材!”
米河:“蝉儿!如果你还能听我米河的一句话,你就离开这儿!”
蝉儿:“刚才,你不是说了么,我既然坐到了父亲身边,就不会再跟你走了。”
米河:“如果你父亲走的话,你当然也会走,不是么?”
“不!本抚台既然坐下了,就不走了!”卢焯的声音铁硬。
米河一把抓住卢焯的手臂:“卢大人,你真忍心看着蝉儿去死?”卢焯:“蝉儿不是已经说了么,你现在能办的事,只有一件,备下三副棺材!”
米河:“卢大人!那我米河不能不说实话了,我来此,是来替换你们的!”
卢焯的眼睛和蝉儿的眼睛睁开了。他们发现,米河的脸上全是泪水。
17·洪府门外。
“什么事哪?”洪八良从门内走了过来,手里捧着茶壶,问道,“又怎么了,跟个老丐婆聊上大了?”那家丁躬身:“老爷!这老婆子在说疯话儿哩!”洪八良:“这年头,说疯话的还少么?”家丁:“可这老婆子说的疯话,倒有点不像疯子说的疯话。”
洪八良:“这么说起来,这话就更疯了!——她说什么来着?”
家丁:“疯老婆子说,要是给她这小碗里放上半碗米,就够千人万人吃了,不不,够千人万人活命了。”
洪八良笑起来:“这话倒有意思!莫非我洪老爷的白米是神米了?——老婆子,你不会是化缘的观音吧?啊?”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那婆子念了声佛号,道:“看你这位老爷也是富贵之人。
唉,这世上‘富贵’二字,从来没有人看得破的。若是真的看破了,便见得那堆金积玉,不过是棺材内带不走的泥沙瓦砾;那绿酒红粟,不过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汗粪土;那高堂广厦、玉宇琼楼,不过是坟山上盖不起的厅堂;那锦衣绣袄、狐袍貂裘,不过是骷髅上裹不上的败絮。“
“看不出,看不出!”洪八良笑着说,“老婆子还会来两口!好!就凭着你这几声调儿念得好,老爷我就赏你半碗米!”对家丁道,“去,给老婆子碗里放半碗米!”
家了答应着回进府去,不一会拿着个米斗出来,往老婆子托着的破碗里倒了半碗。那老婆子也不致谢,将肩上的破米袋放下,把碗里的米倒了进来,随后又将米袋搭到肩上,弓着腰走了。洪八良看着老婆子下台阶的样子,大笑:“老婆子,你不是说这半碗米可让千人万人吃饱么?那城外头满地都是人,都等着吃呐,你快给送去吧!”
观看着的路人也笑了。那老婆子摇摇晃晃地走着,边走边道:“此话自有应验之时,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米袋是破的,沥沥拉拉地漏出米来。有人喊:“老婆子!米漏了!”那婆子也不回头,念着佛号,顾自往那弄堂里走去。
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漏出的不是米!是珍珠!是珍珠!”
有人便笑:“又是个疯子!”
那叫着的人举起手,叫:“你才疯了哩!这不是珍珠是什么!”
围观着的众人凑上脸一看,见那人拿着的果然是一颗黄豆般大的珠子,惊了,一拥而上,都趴在了地上。
十来双手像扫帚似的在地面上扫了起来。
18·城外。
卢焯厉声:“米河!你真要让我和蝉儿活着,你就该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在哪!
朝廷的赈粮运不到,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洪八良打开粮仓!可你,还在这里浪费工夫!“
米河:“洪八良已送出话来,仓中无粮!”
卢焯怒声:“他放屁!洪宅后院的八大幢库房内,存满了粮食!他是想等着朝廷拨下的赈粮吃光以后,再昂价抛卖,赚百倍千倍的利!”
米河:“卢大人!派兵开仓吧!现在只有此法了!”
卢焯:“派兵?洪家的粮仓上,是贴着御批封条的!”
“什么?御批封条?”米河惊声。
卢焯:“雍正六年,山东洪灾,雍正皇帝拨银急买浙江民粮赈恤灾民,当时浙江也受巨灾,民间无粮可卖,在此紧要关头,洪八良答应卖粮五万石,条件是请皇上赐他一块御笔亲写的封仓大匾!这大匾虽然挂在洪府门首,可等于是一张无人敢启的封条,这杭州城内,便都把这块大匾,叫做是御批封条!”
米河:“就是那块‘五谷同丰’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