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众齐应:“乾隆元年!”
祭师声巨如雷:“今日是什么节?”
千众齐答:“祭河节!”
祭师目光如电:“今日祭河的是什么人?”
千众共声:“天下吃饭人!”
祭师猛地展开宽大的袍袖,庄严宣布:“今年老天爷下再大的雨,运河也不会成灾了!”他拔出剑,狠狠指向河面:“有水牛在河里喝水了!”
剑锋所指,牛头沉浮!顷刻,欢呼声雷一般地响起,掀天揭地!
泥潭里,明灯法师的眼睛已被血水蒙住,仍在嘶哑地喊着。
他用力拭去泥血,睁开了眼睛。他的心猛然一颤,震得几乎跌倒。
一轮巨大而又通红的日轮令人恐惧地孤悬在运河上空!
法师从泥潭里慢慢站了起来,向着河坡的坡顶爬去。
突然,法师的眼睛睁大了——他看见,在巨大的日轮中,千百只盛满白米的大碗在高高地举着!法师直起身,突然又轰的一声跪倒,膝下浮尘四溅!他从背囊中取出一只瓦钵,也高高地举了起来……
4.北京田文镜寓所门外。夜。
一顶便轿停下,从轿里出来的是一身青绸袍服的乾隆。
门洞开着,并无看门人,两个大内侍卫护卫着乾隆进门。
乾隆刚要迈进门槛,猛地吓了一跳,将腿缩了回来。
门庭内,站着一条瘦瘦的牛崽般高大的黄犬!黄犬虎视眈眈地盯视着来客,露出白白的犬牙,低垂着脑袋发出骇人的狂吠声。
两侍卫也着实吃了一惊,当嘟抽出腰刀,护住乾隆。
人犬对峙。吠声惊心。侍卫大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内喊道:“皇上驾到!田文镜还不快快接驾!”
好一会,门内才响起脚步声,田文镜披着一件棉袍,拄着拐杖,从廊间蹒跚而来,见着门外果真是皇上,急忙将手中的拐杖在地上一跺,那条高身长腰的黄犬便松散了架子,止了吠声跑开了。田文镜对着乾隆颤巍巍跪下:“臣田文镜惊动圣驾,罪该万死!”
5.田文镜客厅。
圆桌上,一碟酱瓜、一碟盐炒黄豆和一盘馒头。
田文镜再次跪伏在地,叩首道:“请皇上治惊驾之罪!”
“平身吧。”乾隆的脸色很不自在,“深夜狗吠,就不怕惊扰了四邻?”
田文镜起身,回道:“臣养狗,为的就是听这几声叫唤。”
“是么?”乾隆脸露讥色,“想不到,田大人还好这一口?”
田文镜:“这守门之狗,是微臣保住清廉自洁的门神。”
乾隆微微一怔,甚觉意外:“此话怎说?”
田文镜:“微臣自从雍正二年起在御前行走,那些前来送礼行贿的各路官员,从未断过,而且随微臣官职日高,登门送礼求托者更是日见其多。不得已,微臣只得养恶犬一条,借犬挡门!”
“有趣!有趣!”乾隆大乐,笑道,“这么说,送礼行贿之人,都被这几声狗吠吓回去了?”
田文镜:“那些知趣的,听得狗叫,就明白了我田文镜的意思,赶忙退回去了;也有不知趣的,硬要进门,就免不了被狗咬住裤腿了。”
“好!咬得好!”乾隆抚掌笑道,“看来,朕得给你田大人的这条家犬封个官名,对了,就叫……就叫‘咬裤腿大将军’!明儿,朕让人做一块金牌送来,让大将军戴在脖子上!”
田文镜不苟言笑,铁犁一般的脸面硬邦邦的,复又跪下:“臣田文镜代家犬谢恩!”乾隆做了个平身的手势,看了看桌上:“这么晚了,还没用晚餐?”田文镜从地上爬起:“回皇上,微臣的晚餐向来是临睡前才吃。”
乾隆:“又是怪事!这又为何?”
田文镜:“一日三餐,是生养之道。臣每日深夜仍得做事,必过子时方能睡下,若是晚餐吃得早了,睡下时就难免饥肠辘辘,须得再添一顿夜宵方可。若是这样,就变成了一日四餐,岂不费粮?臣将晚餐延迟到睡前才吃,一举两得,既节省了粮食又不饿着了自己!”
乾隆又笑起来:“朕现在才知道,皇阿玛在世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器重于你。
你做出的事儿,看似笨拙,可细细一想,实在是行之有效。——田大人,朕这会儿也觉着饿了,何不一同用餐?“
“皇上请!”田文镜一脸感动,看了看桌上的菜饭,却又一脸为难,“不过……”
乾隆看出田文镜的意思,没等他说完就坐下了,取筷夹了个馒头,就着酱瓜条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坐,坐,”他点着对面的椅子,对田文镜连声说,“好吃,这大冷的馒头!”
田文镜坐下,有些诚惶诚恐地吃了起来,蠕动着缺牙的嘴唇,腮帮上不知不觉淌下两行老泪来。乾隆看了看他:“怎么了?”
田文镜用干瘦的手掌抹去泪水,哑声道:“臣……能与皇上同桌用餐,心里……
高兴。“
乾隆笑笑:“高兴的该是朕。田大人跟随皇阿玛,办下了那么多可点可圈之事,如今老了,还在为朕的事儿操心着,凭这,朕能赶上时辰与你一起吃餐饭,实在是朕的福分。再说,桌上这几样小菜,味道真是十分可口,宫里可是不易吃得着的,这也算是让朕添了口福。”
一番话说得田文镜更是泪如泉涌,用袖子狠狠拭了泪,笑道:“民间有两句话,一句叫做‘随粥便饭’,一句叫做‘添客不添菜’。这两句话的意思,全在桌面上了。——皇上请!”乾隆又夹了个馒头,想起了什么:“对了,朕听皇阿玛说过,这京城的官场上,传说着你田大人的一个段子。”田文镜:“传说我田文镜的段子很多,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个段子?”乾隆用牙咬着酱瓜,嘴里发出脆响:“都说世上有两件事,最让人苦不堪言。这头一件,是穿新鞋。”
田文镜:“穿新鞋怎么让人苦不堪言了?”
乾隆:“鞋紧啊,磨脚啊!”
“这倒也是。”田文镜笑起来,“微臣的这双官靴,穿了十二个年头了,补了三回皮脸,贴了四回皮底,敲了十七八颗蹄钉,已是厚重如铁,俨若一件兵器。-
-那第二件呢?”
乾隆:“这第二件,挂上你了——就是与四大人同桌吃饭。”
田文镜:“那传话的就不对了。我田文镜跟人一桌吃饭,又没打喷嚏打着人家,也没抢了人家的筷子,哪让人受了苦楚?”
乾隆笑:“你吃素啊!”
田文镜明白过来,也笑了笑:“这么说,我田文镜不就成了和尚了?”
乾隆:“田大人,咱大清国,少的就是你这样的吃素和尚!”
田文镜似乎听出皇上话里的意思,渐渐收去笑容,心情沉重起来,道:“皇上改元之年,许多维系朝廷前程的大事,做臣子的,确是不能不问荤素啊!”乾隆放下筷子,看着田文镜:“田大人,朕今晚前来,是想问你,有一件事,到底该不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