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梳子:“她叫什么?”
米河:“柳含月。”
12·北京米家。夜。
一只白皙细长的手在琴弦上拨动。亭里,柳含月在弹着琴。她的脸是那么苍白,白得就像一捧雪。在听琴的只是一块木牌,牌上写着一行字:米汝成大人之灵。
13.灵堂上。
庞旺枯坐在蒲团上,在给米汝成烧着纸。琴声隐隐传来。他停下了手,听着琴声。渐渐的,在他阴沉的脸上,有两行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14.槐庐书斋内。夜。
米河在桌上铺开一卷地图,图上密密麻麻地画着红圈:“这红笔圈着的,都是被算做了新垦的良田,可这几天实地勘查下来,都是些荒滩野坡、坟地废宅!”
周钟:“不知米大人何日开始丈量?”
米河:“明日!就从王家坟开始!”
15.王家坟的一片荒地。日。
一根长长的粗绳子两头系着铁钎,在荒地里一绳一绳地丈量过去。牵着绳的是周钟和小梳子,丈完一滩后,在纸上记着什么。小梳子:“这么大个河南,就我和周大哥牵着量绳,该量多少年啊!”米河手中执着丈量图,在草丛中走着,回头笑道:“等把王家坟的这些‘好田’都丈清楚了,刘大人自会调上三万人马,把全河南都丈量个遍!”突然,他发现了什么,蹲下了。他拔起了一棵嫩嫩的苗,看着。
“认得出这是什么苗么?”他把周钟招呼到身边,问道。
周钟看了一会:“黄豆亩。”
米河问小梳子:“小梳子,你认认这是什么?”
小梳子跑了过来,接过苗看了一眼,笑了:“这是豆苗!米镇的运河大堤上,都长着这种豆苗哩!春天的时候,家家都在堤上点上豆子,等长出黄豆来了,就去收。”
米河站了起来,脸沉重起来。小梳子:“你怎么了?”
米河:“看来,我们不是在丈量荒地,而是在丈量一块豆地!”
小梳子嚷叫:“这哪是豆地啊?不就撒上几把豆子么?”
米河眉头锁紧了:“就这么几把豆子,让我米河手里的这张丈量图成了一张废纸!”他默默地将图纸撕成了两半,又撕成四半,再撕成八半,随即狠狠地撕成更小的块,抬起手那碎纸便被风扬了起来,扬得满天皆是……
16.槐庐书斋内。夜。
米河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愤怒:“他们往荒地里、坟地里,还有什么河滩地、沟边地,甚至可以在桌子底下捣几个洞,撒上豆子,等长出了豆苗,就说这都是新开的田亩!你要是说这不是田亩,他们就会问你,长着豆子的地方怎么不是田亩呢?
豆子也是粮食嘛!要不,你拿着棵豆苗回京城让皇上去评评!——弄虚造假到了这步田地,真乃大清朝闻所未闻!“
周钟:“米大人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吧?”
“发火?造假造得如此荒唐,如此厚颜无耻,就是死人也会拍棺而起!”米河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么发青过,怒不可遏,“此事源起那个为邀一己之功而罔顾天下民愤的田文镜!为了取悦雍正先帝,这个田文镜竟把河南,不,竟把大清国的所有长草的、不长草的荒地都‘开垦’成良田了!在这些所谓的新开田亩上,他养肥了一帮以吮吸民脂民膏为业的贪官污吏!只短短几年,就把本已如此贫穷的河南乡村,不,大清国的乡村盘剥得民不聊生,满目疮痍!这……这笔账要是不清算,大清国还会有良田么?大清国还会有良民么?大清国还会有良臣么?大清国还会有……
良心么?“
两行泪从米河的眼里夺眶而出。一瓶酒默默放在了米河面前。她是小梳子。
“酒?”米河一愣,“拿酒来干什么?”
小梳子:“你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个‘愁’字?”
米河点点头:“有个‘愁’字。”
小梳子:“那就以酒浇愁吧!喝醉了,你就什么愁事儿也没有了!——来,我陪你喝!”咚的一声,两只酒盅摆在了米河面前。
17.城河边。
醉得东倒西歪的米河走来。
18.槐庐书斋内。
小梳子手里拿着酒盅,也醉得不成人样了,对着空无一人的椅子说:“米、米少爷……喝……别发愁……我、我小梳子……给、给你……唱、唱一曲……”她唱了起来:“命里……要受穷,走近黄金……就、就变铜!……命里……生来富,拾着草纸……就、就变布!……命里……无官做,……戴着官帽……就、就变秃!……”
她笑得前俯后仰,再唱时已曲不成声……
19.城河边。
米河迎着河风,扶栏站着。对岸的楼亭里隐约传来声声弦歌、曲曲软唱。河里一条花船摇着,船楼里响着娼妓与官员的调笑声。米河醉意浓重,红着双眼看着面前这条流光溢彩的河水。
米河内心的声音:“这世上……难道只有……做官一条路……方能救得百姓么!……
我米河,难道只在官场上……与人作生死之搏……才能不负明灯法师的……重托么?……
跳出这官场之外,便是那神仙不老的……明月世界!……我米河……何不就这么回身一跳,回到那民间去,做无品之官,行有品之事呢……“
“哈哈哈哈!”米河大笑起来,“好主意!好主意哇!……梳子!……我米河……[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心里……真的是不、不发愁了……“
他抬起头,对着天上的那半个月亮,又发出一声长长的笑,抬手摘下了头上的顶戴,顺手朝着河中扔了下去!扔罢,他又大笑起来。披着红缨的顶戴浮在水面,在米河的笑声中漂流而去……
20.尘土飞扬的荒路上。日。
一身青衫的米河独自踉跄在尘土中。路边,一条苍色大狗朝他狂吠着。米河掏出一把铜钱扔给了大狗。狗吠得更厉害了。米河笑起来:“这世上,还是有廉洁之物的!”他放声大笑,朝前走去。
21.村口井边。
一张脸浸在木桶里喝着水。抬起脸来的是米河。一阵琅琅的书声从一间土屋里传来,米河抹着嘴走了过去。
22.土屋外。
这是一间私塾,屋里只有两三个孩子在跟着一位白发老叟读着书。米河站在窗外看着。那老叟老眼昏花,放下书,颤颤地从身边的一只大水碗里提起一支水淋淋的大笔,招招手:“过来,教尔等认字了!”孩子们扔下书,站在了老叟身后。老叟提着笔,在面前的大青石板写下了一个“富”字。米河觉得有趣,踩了块石头往里看。
老叟用干枯的手指点着这“富”字,道:“此字念作富字。可知这富字为何要这般写么?”
孩子们摇头。老叟晃起了脑袋,拖着声道:“你们听着——观古人造字,富自四起也!”
孩子们跟念:“观古人造字,富自四起也!”
老叟将那大笔又往水碗里蘸了蘸,在青石板上写下了一个“累”字。老叟:“此字念累宇。可知这累字为何这般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