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个官做得比神仙还滋润,能不求着长生不死么?想着不死,见了棺材,还能不怕么?“
刘统勋:“那依你的说法,做清官的,就不用怕棺材了?”
店家:“做清官的,要是怕棺材,还清得了么?”
刘统勋心里一震,点着头:“有意思!往下说!”
店主眉飞色舞起来:“这世上,还有比棺材更绝的去处么?没!这做官,不就是戴着一斤二两重的一顶官帽么?弄砸了,大不了就是早一天往棺材里躺进去!狗日的贪官们,我就不信你比我有胆气!咱爷们比比,本官连死都不在乎了,还怕你个鸟!你贪,我告你的御状,告准了,你死!告不准,反正棺材是现成的,往里一躺,得!老子死了也留着个英名!——嘿嘿,真要这么着,这世上啊,那做官的,好官就多了!”
刘统勋听得一脸感佩,拍拍店主的肩,正色道:“可惜你只是卖棺的,不是做官的!你命里多了根木头。”
店主摸脑袋笑:“嘿嘿,多喝了几口,说酒话呢。”
刘统勋抚抚一口红漆大棺,“好吧,就要这口红皮棺材吧!”店主惊声:“客官有眼力!这可是油了十八道真漆、绷了十八层白麻的五福拜寿沙木棺!”刘统勋伸出两根手指:“要两口。”
“两口?”店主一愣,“莫非您家……一口气过了两个人?”
16·铺外胡同。
两口红漆棺材轰的一声搁上大轱轳车,八条紫杠齐齐地抽去。鞭声脆响,车轮转动起来。刘统勋的马车领着运棺的轱轳车,往胡同外驶去。老木打着鞭,满脸发怔:“刘大人,老奴算是看明白了,这两口红皮棺,一口是给老宋头送去的,一口是给……给您自己备着的。”
“老木,”刘统勋苦笑道,“你给我刘统勋赶了几年马车了?”
老木:“自打刘大人跟着雍正皇上办差起,算来也有六七年了。”
刘统勋:“是啊,六七年了。这些年里,你看我哪回像今儿个一样,在替自己……
着落后事?“老本:”没有。“
刘统勋长长吁了气:“今儿个这一关,难过啊。这口棺材,难说会不会让我用上。”老木苦起了脸:“刘大人是说,你已看准自己……死到临头了?”
刘统勋苦笑着:“日于像是不远了,或许是后天,或许就是明天。”
17.米汝成府上后园。
米汝成背着手,站在池边看着桥亭里的柳含月。柳含月捧着灰哥儿,准备放飞。
庞旺:“米少爷接了老爷这回的信,准会好好念书的!”米汝成苦笑:“这封信,可不是捎给米河的,而是捎给仆人牛大灶。”庞旺:“老爷是要牛大灶管住少爷?”
米汝成:“我在信上写着了,要牛大灶按家法办,要是米河再想着下楼,就用鞭子抽他,决不姑贷!”
柳含月吃了一惊:“老爷是说,要对您儿子用鞭?”
米汝成:“这不关你事!——把灰哥儿放了吧!”
柳含月迟疑着。庞旺:“怎么啦?老爷的话,没听见么?”
柳含月:“老爷……您说,让一个仆人去打少爷,这……这不是损了老爷的脸面么?”米汝成:“这是家法,谁打都一样!含月,放鸽子吧!”
柳含月:“老爷!棍棒底下能出孝子,可是鞭子底下出不了状元!”
米汝成:“这是米家的事,就用不着你说话了!——放吧!”
柳含月咬咬唇,抬起手。鸽子在她手掌中咕咕叫着。她闭上眼,手一纵,鸽子飞了起来。米汝成目送着鸽子远去,目光痛楚……
18.江南一望无垠的田野。晨。
旷莽无人的田野上,寒风低走。远处,横亘着一抹悠若浮线的运河。鸽子掠过田野,从运河方向隐隐传来令人惊惧的低吼声,吼声像是千百头巨兽在放蹄奔逐。
旁白:“带着米汝成手令的鸽子,在飞临浙江杭州府钱塘县的上空时,意外地听到了从运河边传来的极其可怕的吼声……”
鸽子落地,在冻草间跳着。不远处,是古镇的一抹苍色。鸽子飞上一块高大的界碑。碑上大字:“钱塘米镇界”。鸽子又被吼声惊起,朝着镇子低低地飞去。
19.横贯古镇的运河。日。
鸽子贴着穿镇而过的河道飞翔。鸽眼中,闪过河水、河船、河埠、河廊、河街、河桥、河屋和行走在河岸上的路人……
鸽子向着镇南那座高高的跑马楼飞去,那儿是米氏大宅。鸽子从挂有“米宅”
大匾的门脊上越过,飞了进去。
20.米氏大宅高耸的阁楼。
一根长长的粗绳在阁楼的黑洞里往下垂着,一只沉甸甸的吊篮挂住了悬绳上系着的铜钩子。米家仆人牛大灶把篮里盛满饭菜的碗碟和一壶热茶摆稳当,盖上净布,仰起脸,抖了抖绳子。楼上响起钢铃丁丁当当的声音。牛大灶对阁楼上喊:“少爷!
饭送来了!拉吧!“
楼上一阵乱响,一本书掉了下来,砸在牛大灶的头顶上。
牛大灶捡起书,叹息一声放进竹篮:“少爷,不是我牛大灶啰嚏,老爷交待过,他老人家从京城捎来的那句话,得让我天天跟你说上三遍。老爷说,今年是乾隆元年,皇上是要开恩科的,到了八月,老爷就让你下楼,去省城乡试,考中了举人,来年春二月老爷就接你进京,春闹考出个贡生,再送你去金銮宝殿,在皇帝面前殿试了,考出个鼎甲来,得个头名状元!这么替你算着,少爷只要再熬上六七个月,就出头了!……老爷还说了,少爷您要是不听话,想着下楼,老爷就……就让我帮他动家法,用鞭子打你……”
饭篮在悬绳上空挂着,阁楼一片死寂。牛大灶抬起泛白的眼睛,一脸痛苦地盯望着头顶的黑窟窿。执在他手中的一根长长的鞭子在颤着。
21.阁楼窗口。
一张披散着长发的人脸赫然嵌在阁楼的窗口,形如困兽!
窗外,从运河那儿传来一阵阵可怕的吼声。吼声时起时落。这张脸也时惊时愕。
这是一张让人看不清全部容貌的脸,黑如瀑布的头发披挂着,遮去了大半个面孔;然而从裸露出来的面容上仍然可以发现一双半隐在头发后的眼睛,这双眼睛闪着似梦似醒、似喜似嗔、似邪似正、似愚似智的光亮。只有囚困多年的饱学之士才有可能具有这样的眼睛,也只有这样的眼睛才能闪出如此倏隐倏现的灵智之光。他是米河,一个被锁闭在阁楼苦读了三年书的二十五岁的书生。米河突然回过身,奔到大柱前,赤着脚,踩着绕柱子捆扎的粗绳,往上一步步攀去。
他从狭窄的老虎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
从运河边吹来的大风,顿时将他的长发抛甩得像一股黑烟。
他焦急地望向远处的运河。运河那儿在燃烧着什么,火光熊熊。米河的脸像顽童似的兴奋起来,向着运河方向伸出了双手——十根细细的手指,十根长长的指甲!
他用力发喊,喊声仿佛是从指甲里射出来,既尖又厉:“给——我——梯——子- -!”
他用企求的目光望向天空孤悬的太阳。太阳如镜,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久久地看着太阳,一直看得眼中流泪。他兴奋地喊了一遍又一遍,他仿佛在等待着太阳的回答。然而,他还是失望了,太阳隐人了云层。他踩着绳,一步步攀下了柱子。他坐倒在地板上,重重地拍打着地板,大声喊:“给我……梯子……!!”
他身后,赫然一口被锯去楼梯的深深的黑窟窿!
22.运河边的旷野。
风啸中,渐渐显出一粒移动的黄色。这黄色的斑点清晰起来——他是明灯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