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邪恶、暴虐……
诸如此类的词汇被用在云川身上,就是为了将云川的形象彻底妖魔化,从而断绝南部平民逃窜到北部的想法。
尽管眼前的人和自己印象中的恶魔形象完全不同,甚至是与之相反的俊朗、和煦……但是少年在一时间还是感觉有些恐惧.。
在他们一家人生活美满温饱,在村庄被毁之前,他的父母当时也曾骂过,只有不知感恩、毫无廉耻之心的渣滓,才会反叛那位大名大人。
可是到了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失去,少年却有些迷茫了。
“找死!”
望着已经断手断脚却还在喋喋不休的武士,阿萨的语气阴冷下来,但只是上前一步,就被身旁的云川伸手拦了下来。
云川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还要宣泄恨意和愤怒的武士。
武士之道,是正统武士必须严格遵守的原则,是基于一些美德如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的精神信仰。
“义”本是武士准则中最严格的教诲,要求武士必须遵守义理和道德。
“勇”要求武士具备敢作敢为、坚忍不拔的精神,同时要有高强的武艺。
“仁”使武士不至成为黩武主义的武夫,而要具有宽容、爱心、同情、怜悯的美德。
“礼”不仅仅是风度,更是对他人的情感和关怀的外在表现。
“诚”要求武士保持诚实,同时要摆脱来自外界的诱惑。
“名誉”的意识包含着人格的尊严及对价值明确的自觉,它要求武士为了名誉而愿意付出一切,又要具有分清是非保持忍耐和坚忍的品行。
“忠义”具有至高无上的重要性,它是存在于各种境遇中的人们关系的纽带,忠于自己的主人是武士必须恪守的信条。
“克己”要求武士克制自己的私欲,不能被欲望左右信念,这样才能侍奉君主,保护领国领民。
只有通过履行这些美德,一个武士才能够保持其荣誉,这种精神其实无所谓正邪。
但是,在忍者成为忍界的主流,武士沦为贵族的附庸后,“武士之道”就走向极端、逐渐扭曲了。
如果“父有过”,子应该“三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如果“君有过”,臣应该“三谏而不听,则逃之”。
可是,武士们却越发重视“名誉”、“克己”和“忠义”,越发重视君臣戒律,忽视义、勇、仁、礼、诚,即使君主暴虐无道也必须臣尽臣道。
毫无疑问,这种思想与正统背道而驰。
“可怜又愚蠢的家伙,没有来由的恨意和愤怒。”
云川笑眯着眼,语气平常地开口道:“这种毫无自我、助纣为虐的工具,唯一的价值,就是随着那些贵族一同死去啊。”
说罢,他不再去看那武士,转而看向那名少年。
“喂,小鬼。”
穿着黑袍的阿萨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递到少年的面前冷声道:“拿着路费,和那群人一起滚回家里躲起来,别再出来了。”
但脸上满是污泥、身上只有几块破布的少年却只是看着他,只是默不作声地仰头看着那张写满冷硬的面容。
“胧。”少年突然道。
“……什么?”阿萨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顿时皱了皱眉,有些不耐道,“为什么不接着?”
“大人,我们的村庄已经被毁了。”少年“胧”语气平淡道。
阿萨微微一愣,沉默片刻,继续道:“村庄被毁掉也无所谓,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这些钱足够你们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建新的村庄了。”
“大人,我的父母已经死在了那个贵族的催逼下,我的姐姐在前不久也被那个贵族的武士抓走了,我的哥哥追上去,被打断四肢丢出来,也没能活下来。”
胧的脸上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平静,或者说,麻木。
“我谢谢您,您是好人,和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同,但是……”
看着阿萨微微发愣的面容,胧伸出已经断掉食指的右手,把面前那个钱袋推了回去:“我已经不需要了。”
闻言,阿萨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砂隐部队不是已经被击退了吗,雨之国南部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他本以为大国入侵是造成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但现在看来,至少,不完全是……
如果雨之国北部没有云川大人的话,会不会也落得现在雨之国南部的下场?
肯定会的吧,毕竟也只是隔了一条江,是云川让那条江成了天堑。
“你是叫胧,对吧?”
在阿萨沉默时,云川迈步走来,指了指一旁断手断脚的武士,看向胧笑问道:“敢不敢带着他去大名府,替我跟大名打个招呼?”
胧愣了一下,凝视着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似乎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最后,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冷笑道:“贱命一条,有什么不敢?”
“好。”云川嘴角弧度更深,转头看向阴影之中,笑道,“义隆,该你走一趟了。”
话音落下,义隆在寂静无声中走出阴影,手放在腰间的短刀上,他的目光冷冽如雨。
“谨遵君命。”
他应了一声,迎向胧的目光,四目相对,同样冷笑道:“小鬼,到了那里见了血,别被吓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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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雨之国与火之国的边境驻地。
黑夜中的雨落狂流抽打着营帐,营内除了高灯照亮的片隅地方,其余一片昏暗看不清任何东西。
面容有些沧桑的半藏站在营帐内的窗前,隔着薄薄的透明塑料窗,就能看到瀑布落流的雨,被大风吹得如烟、如雾。
他如无根浮萍一般飘荡在这片浊水浑潭中,在这座暴雨中,在涟漪四起的水面之下,仿佛满是成群结队游荡着的渴血虎鱼,都想在他的身上扯下一块皮肉。
半藏低头看向地上小半筐的粮食,一时间,愤怒、愧疚、屈辱、恐惧……诸如此类的情绪尽数涌上心头。
这点粮食,也就是雨忍一天的口粮,要怎么养活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和那个老人不辞而别后的这一路上,他看到了太多曾经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他向城镇看去,看到曾经昌茂繁华、有无数匠人的石墙房子尽是残破凋敝。
他向江边看去,看到曾经生机与欢欣的地方已经被带来繁荣的江河尽数淹没。
他看到曾经繁忙的港口吞吐船只剩下战火下的破败,看到曾经为数不多的麦田伏地已倒,看到曾经被自己从砂隐手中救出的平民饿死在了路边。
他甚至不敢停下脚步,只能一直逃走一直走,以近乎于逃跑的狼狈,直到他回到边境驻地。
雨之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迄今为止,他所做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改变了什么?
胆敢直面砂隐部队的半藏,现在却连营帐都不敢出去,因为他不敢去看那些平民,害怕看到他们的悲惨样子。
现在死去的平民数量远超武藏执掌雨隐村的时候,因为日益沉重的税收而被饿死的平民已不计其数。
他当然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是一直僵持的战局,是一直消耗的资源,是一直压榨的血肉……
武藏曾经说:伱救不了所有人。
半藏明白,但他不知道,会有更多人因自己而死。
他告诉自己这是必要的牺牲,告诉自己这是结束战争必须经历的阵痛,只要结束战争就可以和大国平起平坐,只有如此才能让雨之国得到长久的和平。
可是,半藏太过高估自己了。
或许是受到特殊的地理环境影响,可能是受到整个国家的氛围影响。
在忍界,对雨隐村忍者的共识只有一个。
——“气度小”。
即使半藏拥有不似小国忍者的强大力量,但他依然无法逃脱周围环境氛围的影响。
就像他所使用的,那名为“锁链”的武器。
无论它在半藏手中多么锋锐,也改变不了它从农具发展而来的事实。
作为恪守义、勇、仁、礼、诚的武士,他根本无法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当做牺牲,曾经自认为坚挺宽阔的脊背,无法承担这数以十万计、无比沉重的希冀。
如果败了怎么办?
如果败了,如何去面对那些崇敬自己的人?
如果败了,如何对得起那些因为加征赋税而被饿死的人?
如果败了,他会不会从万人敬仰的英雄,沦落为万人唾弃的罪人?
恐惧、战栗、胆怯、畏缩……
如果当初没有因为气盛而义无反顾地反抗大国,或许这场战争能比现在更早结束,或许雨之国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掉这么多人?
半藏心中无法抑制地冒出诸如此类的念头。
这把一往无前、锋锐无比的刀,此刻正在被刀上的血迹所锈蚀。
“半藏大人。”
失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
半藏回过神来,连忙收敛了脸上的怯意,转头看向身后的独眼雨忍,语气如常道:“何事?”
“木叶护送资源的小队已经到了。”独眼雨忍垂首道。
闻言,半藏愣了一下,旋即表情逐渐变得冷漠。
是啊。
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临阵退缩了。
现在一旦退缩,就会身败名裂,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那就去看看木叶又要搞什么鬼吧。”
半藏冷声道,话语中的冷硬像是锤子将一枚钉子砸进了桌板里,踏出营帐的同时,恰逢天空也响起一声像是战鼓爆鸣般的炸雷。
轰隆隆!!
灰暗的天空中仿佛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洞窟,一道闪电划破黑暗将天地照亮,豆大的雨滴从洞窟里面倾泻而下,在大地上形成纵横交错的水渠。
伴随着雷鸣,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激烈,风声夹杂着闷雷的轰响。
身后跟随着数百名雨忍,半藏来到雨之国和火之国边界处,抬头看向远处雨幕中的两道身影。
那是木叶的纲手姬,以及,砂隐的千代。
轰!!
半藏身后的营地内升起火光,起爆符的轰鸣震碎了雨幕,掀开了这场早有预谋的序幕。
“半藏,到此为止了,束手就擒吧!”
千代的声音穿透了雨幕,清晰传到了半藏的耳中。
感受到那股从前方顺着冰冷雨水传递而来的杀意,佩戴着防毒面具、手里拿着锁镰的半藏也明白了。
淡黄色的长发跟随着风雨飞扬,在这一刻半藏反而平静了下来。
“风之国和火之国联手……你们这些大国连一条活路都不愿意给我们吗?”半藏缓缓抬手,摘下脸上的面罩,轻声道,“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