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声惊雷响动。
身后哐当一声闷响,棺材盖子竟然落在了地上,有道身影从中站起。
只见他半干半腐,身形佝偻,却是面容狰狞,密密牙排钢剑,弯弯爪曲金钩,好一个骇人的邪物样子。
宋游坐着不动,只转头看剑客。
三花猫缩在布兜里,只探出一个头,也跟着他看向剑客。
火焰噼啪响,将鬼影映在墙上。
剑客则缓缓起身,摇头抽剑。
“铖……”
长剑出鞘,寒气如霜。
邪物见了生人,就如恶虎见了生肉,低吼着立马就扑了过来。
剑客轻描淡写,持剑迎上。
“嗤!”
腥血溅洒,都成血旺了,黑漆漆的,臭不可闻。
随即头颅落地,骨碌碌在地上滚动。
“……”
剑客随手挥洒剑上的污渍。
刚成的妖邪,就算力大,可毕竟是肉体凡躯,又不是铁打的,寻常刀剑也最多砍起来困难一些,又怎么经得住这位身怀绝技的剑客?
而在此时,诡异的事又发生了。
那无头的尸身却没有倒地,反而仍旧转过身来,面朝着他,地上的头颅也滚来滚去,嘴巴一张一合,双眼盯着剑客和道人。
“唉……”
剑客叹息摇头,持剑上前。
仅仅片刻——
一堆残肢烂肉在地上蠕动,而侠客大马金刀,就坐在摆放那具棺材的板凳上,身体后靠,一手持剑一手拿酒,仰头灌着。
但见电闪雷鸣,照出夜里雨点的痕迹,风吹草动,而他从容依旧。
这便是这个世界顶尖剑客的风采。
难怪纵横柳江,不曾一败。
宋游忽然意识到一点——
也许刚好在今天来到这里、遇上这口棺材的不是自己,而是面前这位剑客。自己不过是恰好旁观罢了。
而这一潇洒的瞬间已被他记了下来。
这时剑客已饮完酒,转头看他:
“先生既知此处有邪物出世,还要在此过夜,是专门在这等它不成?”
“算是。”
宋游这才回过神来,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拿起竹杖,在地上轻敲两下。
“笃笃……”
那地上的残肢烂肉便立马不动弹了。
剑客顿时又眼神一凝。
江湖也好,庙堂也罢,奇人异士其实都不少,他也见过驱妖除鬼的人,既有佛道高人,也有民间先生,他们手段各有不同。
有些懂些土方法,知道不同妖鬼怕什么,知道怎样对付他们。有些会用朱砂画符,有着不同的作用。有些也会念几句咒,用一些小法术,还有些会开坛做法请神请灵上身,总之各有各的本事。至于哪个方法更好使,其实更看个人造诣。
却从未见过这么轻松的。
似乎真就只是用竹杖在地上敲了两下,不点香烛,没有符箓,不念法咒,也不见什么清风神光,好像十分普通。
剑客不禁露出思索之色。
这时面前又篷然一声响,那些残肢碎肉竟都烧起火来,发出难闻的臭味。
仅仅几息时间,就已烧得干净。
“足下好剑法。”
“先生亦是好本事。”
“不知足下师承何方?”
“不便透露。”
“是我冒昧了。”
“没有的事。”剑客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先生路过此地,特地留下等它现世,是想藉此机会为民除害?”
“差不多。”
“可先生为何不一开始就动手呢?”
“因为它未必会醒,惊蛰雷声只起催化惊醒作用。若它醒来,出此门去,天雷自会收了它,在下只需让它不乱跑就是了。若它不醒,也会被雷霆之力惊散阴气,此后也不会醒了,人死为大。”宋游摇了摇头,“我现在在想,也许在这里等着它的不是我,而是足下你。”
“何意?”
“冥冥中自有天定。”
外头稀稀拉拉的有了雨声。
宋游盘膝坐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只感悟这方天地的灵韵。
剑客重新坐在地上,也靠墙不动了。
但他睁着双眼,却并没有睡。
旁边篝火还未熄灭,隔得虽不近,倒也有温度传来,驱散了几分雨夜春寒。
刚才那邪物起来时,外面的燕子飞了起来,在门口悬停不走,叽叽喳喳,不知叫些什么,后来邪物伏诛,它又不见了。
如今那道人也闭上了眼睛,眼前除了那一小堆火仍在燃烧,便只剩下布兜里的那只三花猫还依旧从中探出头来,一眨不眨的与他对视,好像觉得和他对视很有趣一样,也或许是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做了。
“轰隆……”
不知不觉屋外夜幕已黑成了墨,雷霆不断降下,闪电勾连天地,狂乱分叉,照出群山轮廓,也映出风雨无数。一道又一道,都劈得好近。
有时剑客甚至觉得闪电就落在门口,或是就在头顶炸开,把屋檐的影子都打在了门外地上。
反倒是远处的雷电并不多。
年轻剑客一时不免生疑——
难道是这里有了阴气,因此才成了这春雷的重点关照之处?周边天地的雷电都聚在了这里?
“轰隆隆……”
这惊雷闪电真有连绵不绝之势。
此般天威,什么妖魔扛得住?
剑客似在疑惑,似在思索,又似对此刻天地之间迅疾狂躁的万钧之力有所感悟,一时盯着外头的夜幕出了神。
此乃天地四季的第一道雷霆,像是蕴养了整个冬季,一朝爆发,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惊醒万物的气势,却又后劲十足,绵绵不绝,既有着灭绝一切的破坏力,又蕴含着启发天地的生机,实在矛盾。
矛盾中又充满了妙韵。
似有所悟,又好像没有。
感悟剑道?实在是一种缥缈的东西。
天下武艺,拳脚功夫也好,刀枪剑戟也罢,无外乎多练,多打,多吃,勤奋刻苦自会精进,松懈倦怠就会退步。缥缈的东西终究缥缈,武道剑道上的感悟既捉摸不定,难以寻觅,真要捉到了,也不见得就一定对自己的厮杀本事有所提升。
剑客听说过百年前的前辈武艺通神,一招一式一举一动皆有势气,虽然这类传闻总发生在触摸不到的以前,可他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就好比自己手中这柄剑——
三年前初次斩鬼,寒霜至今未消,反倒随着次次杀鬼,一层层迭加起来,如今虽未成神兵利器,杀起妖鬼来却越发轻松。
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的呢?
“轰隆!”
雷霆好像变得凌厉起来,有着好强的压迫力,让人喘不过气,电光如霜如雪,又似剑气劈到了眼前,使人不由屏住呼吸。
剑客逐渐皱起眉头。
何处不打雷?
哪年不惊蛰?
为何今夜的雷如此不同?
第68章 听惯了的江湖恩怨()
第68章 听惯了的江湖恩怨(+1)
清晨的世界好静。
毛毛雨沿着瓦顶斜度往下蓄积,又沿着房檐滴落下来,好似能听到它破碎的声音,门口的青石板则早已被洗得干净,被滴出一排浅坑,露出青石板最纯净的本色来,不仔细看,还以为雨已停了。
宋游终于睁开了眼。
屋中的剑客依旧靠墙坐着,两腿都伸直了,长剑很随意的斜放在腿上,看起来是个很舒服的姿势。而他依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这方,眼睛里可以看到细密的血丝,似乎一夜没睡,而精神却又很足。
见他醒来,剑客目光一低,瞄了眼他的双腿,问道:
“先生盘坐一夜,腿不酸么?”
“酸。”
宋游很直接的答道。
反倒是剑客有些意外。
本以为得到的就算不是一个否定的回答,也会是一个类似“习惯了”的模糊答案,却没想到这么直接。
“先生常常盘坐,怎么还未习惯?”
“只是偶尔盘坐。”
“偶尔?”
“是。”
“不知何时盘坐?”
“该盘坐时盘坐。”
“……”
剑客不多问了,只站起身来,抱剑行礼,态度与昨夜有些变化:“先生是高人,能与先生在此相遇实乃舒某之幸,本来天亮就该离去,舒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与先生道一声别。”
“足下言重了。”宋游淡淡说道,“相逢本是缘分,昨夜相遇,足下的风采亦惊艳了在下,何尝又不是在下之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