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驾稍候!”
年轻道士深深行礼,快步往里走。
没有多时——
“咚!”
奉天观中响起了震耳的迎客钟声。
山上香客游人、哪怕是深山之中别的道观,听见来自奉天观的迎客钟。也都为之惊讶。
观中道人齐出,同迎宋游。
“不知伏龙观道长来访,有失远迎。”一名老道行礼着说,“贫道朱成子,是奉天观如今的观主。”
“在下姓宋名游,字梦来,暂无道号。”宋游也客客气气的回礼,“观主客气了,只是刚好路过平州,刚好要找一间道观上一炷香,记得平州有一鹿鸣山,鹿鸣山上有一奉天观,乃是曾经国师修行所在,于是慕名前来拜访。”
“尊驾既到,蓬荜生辉。”
“国师与观主是……”
“贫道的师尊与长元子师弟的师尊是同门师兄弟,贫道与他也算是同门,只是贫道资质愚钝,不比长元子师弟造诣精进。”
“有礼了……”
朱成子观主面容平静,心中却忐忑。
奉天观以推演卜算闻名,他虽没有国师那般本事,能轻松看透世间多数事物,可遇见一些人与事,刻意寻求,冥冥中也能有所感应,然而此刻站在这位道人面前,却是不仅什么也察觉不到,稍一刻意窥探,便觉得脑子生疼。
果真不愧是伏龙观。
如人间真仙一般的人物。
更让朱成子忐忑的是,多年之前,他曾去过长京,拜访长元子,与他在观星楼上畅谈。
长元子曾对他说过两件事:
一是若他几年后身死,大抵便是死在伏龙观传人的手中。
随后没有多久,世间与朝中便都没了当朝国师的消息。初时人人皆说他隐居修道去了,唯有奉天观的少许道人知晓,这位观中天骄已然死去。
二是这一代伏龙观传人下山,必定重整天宫,大抵就在下山的二十年内。
算算时间,二十年已经快要过完了。
朱成子实在不知他此来所为何事。
第644章 震喝人神
朱成子心中疑惑,可疑惑归疑惑,却也是万万不敢不礼遇的。
伏龙观在民间名声不显,哪怕民间常有关于某个神仙道人降妖除魔、匡扶乱世亦或是启示朝廷的传说,例如当年扶持大晏的扶阳道人、近百年前启示大晏中兴的那位道人,数十年前也有一位女道降妖除魔的传说,只是当时世道相对不乱,传说要少一些。同时民间有他们的传说,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间道观,盖因道人们下山行走,都有默契,常说来自逸州灵泉县,少有对百姓直说伏龙观的。
然而伏龙观身为人道之巅,奉天观却是知晓的,近百年前那位天算道人更是奉天观毕生追求仰慕、宛如神灵般的存在。
对于他们来说,伏龙观的传人无疑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绝不可怠慢。
于是宋游一到,朱成子便下令准备晚宴,以最高的规格。
奉天观有自己的菜田耕地、鸡舍羊圈,观中常备珍稀食材,哪怕是知州亲至,也足以款待,然而今日却是不够。
还得有现打的山珍,野鸡鹿肉,还得有新鲜的水味,江鱼河虾,六畜之中除了牛,别的都要置办齐全,观中缺的香料也得快些补上。
有的要去山中狩猎,有的要去山下采买,有的要去别的道观借取,并不容易。
仓促之下,香客游人们只见观中大大小小的道长们全都推掉了手中之事,哪怕是正陪同富人贵人闲聊解惑的,也全都行礼赔罪而去,也不知奉天观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知他们在后院商议了什么,不到片刻,便见观中道长纷纷出了山门,有的下山而去,有的匆忙往山后走。
道长们神情紧张,脚步匆忙,对于以擅长推演卜算、谋略文治的奉天观道长们而言,这是十分稀奇的。
有人拉住相熟的道长询问。
只答曰:有贵客来。
无人知晓是何贵客。
只知奉天观向来从容,道人清高,依照大晏习气,怕是皇帝亲至,也不至于如此紧张慌乱。
是了——
若是皇帝亲至,以观中道长的本事,定然能提前料到。
朱成子带着他的一位师弟,也是观中极有声望的一位老道,始终陪同着宋游。
“尊驾今日从何处来呢?”
“从云顶山来。”宋游答完才说,“此次前来,既是拜访,也是借道观神殿与神上香,无论是拜访还是上香,都是上门相求,朱成子道长不觉得我们来得突然就好,更不敢称尊驾,叫一声道友即可。”
“恭敬不如从命!”
朱成子嘴上如此说道,心中却念着云顶山三个字,默然不语。
鹿鸣山一半在平州,一半在尧州,奉天观在平州这边,与云顶山算是同属一州——以奉天观的本事与擅长,天下大事都得了如指掌,几月前云顶山上有神仙来,在平州传得沸沸扬扬,原来是这位。
却没听说神仙已然走了。
这位怕不是慢慢走过来的。
恐怕今日才从云顶山来的。
云顶山离此将近千里,也许再过一些天,自己才能听见云顶山上那位神仙离去的消息。
“今日天气不错,难得的冬日暖阳天,去年妙华子师侄派人赠了观中两片琉璃水晶瓦,安在了天翁殿的房顶上,每到下午,太阳光透过琉璃水晶瓦照下来凝成一线,照着香烟尘灰,香客们都喜欢那般场景。”妙华子斟酌着言辞,“趁着没到饭时,宋道友既是来观中上香的,不如此时贫道就带宋道友前去吧。”
“不急。”宋游说道,“在下有要事,宜在夜深时候。”
“夜深时候……”
朱成子细细品味着,不敢违逆,也不敢继续试探,只是说道:
“便依道友。”
到了半下午,就有香客陆续下山了。
借着鹿鸣山与奉天观的名头,山下开有旅店,或是官道旁的车马店,或是村舍中开的鸡毛店,好的客栈也有一家。奉天观中客房有限,这些香客若是一天回不了家,也难以在观中留宿,只得下山去住。
今日还要特殊些。
朱成子观主深思熟虑,还是下令,以观中有大事为由,将那些出了大价钱、身份非富即贵的香客也给请下山了。
大晏尊崇道人,倒也无人耍横。
只是下山路上,又见许多道长采买借取完毕,带着各种食材香料,匆匆往山上赶,脚步快极了,又都不免惊叹与疑惑,问及这些道长,却也只知观主说有贵客来访,如此吩咐,不知是何贵客。
黄昏一降,天光如梦似幻,映出群山剪影,奉天观清净极了。
各大院落宫观中又都点着灯。
片刻之后,起了道乐声。
平州仙神妖鬼氛围浓厚,修行学道文化灿烂,奉天观又是四大道教名山之一,自有自己流传已久的道韵体系。
以编钟为主的乐器,加之道乐团的道长们时而低声时而高亢的诵唱,众多声音汇在一起,听来古老悠长,细品韵味十足。据说先帝时期的大晏宰相曾到奉天观拜访留宿,听了观中道韵,恍惚间见到有古神下界、老仙亲至,与他席间对谈,道韵一停便消失成烟了。此事传得很广。
道韵声持续许久,这才停歇。
山中还有别的道观,名声规模有大有小,传承有高有低,离奉天观有远有近,有些听到奉天观的道韵,只从道韵声音与时长便能判断,奉天观今日怕是有很尊贵的贵客到访。
加之今日奉天观有弟子匆忙前来借取食材,与擅长推演卜算、先知先觉的奉天观行事作风不符,心中难免好奇。
有道人清闲,特地来查看。
却只见奉天观山门紧闭,里头却灯火通明,难得的点满了灯笼蜡烛,传出阵阵饭菜香气。但自道韵一歇,便几乎听不见任何杂音了。
一顿盛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天边霞光也暗淡了下去。
“多谢道友盛情款待,只是有些过于铺张浪费了,在下难以心安。”宋游走出席间大殿,走入道观走廊,对朱成子说。
“此是蔽观之幸。”
“道友太过于客气了。”
宋游一边走着一边摇头说道。
身后一只猫儿迈着小碎步跟随着。
“……”宋游抿了抿嘴,闲聊问道,“道友可知山上有个真言观?”
“自然知晓。”朱成子答道,“真言观离此不远,观中弟子原先擅长咒禁之法,后来又得了更高深的咒术,在山上也算有名的了。”
“那道友可知真言观有个叫穆寿的道人?”
“穆寿?”
朱成子稍稍想了想,便知道了,也明白他为何问起了,于是继续如实答道:“确有这么一个道人,只是平日里我们都称他的道号。听说多年前他去了长京闯荡,还曾投奔长元子师弟,只是后来心术不正,走了歪路,被高人责罚。回到山中真言观时,已然中了自己的邪术,并且不可再说话不可再施咒,身上还被仇家留下了几处伤。”
朱成子顿了一下,似是回想,又似是知晓了那位高人是谁,于是在想怎么说:
“回到道观后,观中当年的师兄弟都不喜欢他,年轻弟子也因他的品行而摒弃他,加上他不能再施咒,也不可开口讲话,受了不少冷遇。不过道观念及他曾是观中道人,倒也给他在后面找了一间屋子栖身,让他独自清修,每日送些饭菜汤水去,没有饿着他。据说清修之下,他身上的瘙痒溃烂慢慢好了,人也平静了不少。
“大抵是前年吧——
“因为离京时身上带了伤,年纪也慢慢大了,据说他死在了屋中榻上,临死前有人听到了他开口说话。
“说的是:
“平生孽债重重,死前反倒心静。”
朱成子说着,悄悄瞄向宋游,又很快的收回目光。
宋游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感慨。
当年在长京时,与这叫做穆寿、道号平丘子的道人在太师府上短暂相遇,因他助纣为虐,意图加害自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时也罚他一生不得说话不得施咒,叫他回山中修行,若有修行大成之日,责罚自然解开。
这人果真回到了鹿鸣山清修。
却没想到,修行大成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却不知是身死之前,这才看开明悟,还是看开明悟之际,便已了却凡念,自断了一生孽缘。
“天翁殿就在前面了。”
朱成子指着前面对宋游说。
前边是宛如宫殿园林一样的走廊,一根根红木柱子,随同走廊弯成弧形,远远看去一根接着一根,柱子之间是刚挂上去的花纸灯笼,里头的蜡烛才刚刚烧到一半,看起来有种梦幻感。
“多谢。”
宋游诚恳道谢。
一路往前。
白天人来人往、香客游人如织的天翁殿此刻十分清净,只为道人点了许多蜡烛,摆上了上好的香烛,烛影摇晃,安静极了。
道人走入其中,左看右看。
所谓天翁,就是天帝。
是对天帝的古老称呼。
此前是杨天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