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想不明白。
想来那会是个对人间、对人间百姓更好的时代,不过会对天下别的生灵更好吗,会对妖精鬼怪更好吗,会对燕子更好吗?
燕子也想不明白。
此时宋游已经收起了手中灵韵。
这方灵韵不知是不是曾被真龙所拥有的缘故,看起来像是一颗宝珠,呈现出青色,表面有氤氲,散发着青光,生机无限。
道人将之放回了行囊之中。
刘姓中年人呆滞的盯着他的行为。
直到道人在他面前与他行礼。
“这些时日以来,多谢刘公照顾了,如今既得见真龙风采,我们也得到了我们想找的东西,也是时候该离去了,不知刘公何时下山呢?”
“下山……”
刘姓中年人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脑中一下回想起昨日今日来蹭他们酒肉、与他们一同饮酒对谈的那名老者,一下想起刚刚真龙腾飞,却在面前停留,低下头来,与自己身边这名道人对视的画面,一下又想起从真龙口中吐出、落入道人手中的宝珠。
一下又想起那日老者的话。
“你这商人,真是眼拙,若真想结识神仙高人,只需守好身边那位就行了,何须管他人?”
原来神仙就在自己身边。
刘姓中年人又想起自己曾经说的,说他经常与志同道合的好友一同讨论发生在周边的神鬼奇事,可即使那些事是这些好友亲眼所见,即使他们描述得无比玄奇妙趣,又有哪一样比得上亲眼见到真龙腾起?
如今好似就遇到了一样。
“哦哦下山……”
刘姓中年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声答道。
“刘公不必如此,在下只不过是一名道人,只是与刘公偶然遇见的有缘人,请将心放宽一些。”
“是是……”
“刘公可还有别的事?”
“没了。”
“那便请刘公去收拾东西,我们还在这里等待刘公,与刘公一同下山。”
“好……”
刘姓中年人跌跌撞撞往前跑去。
宋游停在原地,注视着他,也注视着前方山上那还未离去的一两名隐士。
这些人应该心满意足、可以回去了。
“那就是龙吗?”
身边终于响起了猫儿的声音。
“是啊。”
“和我们在海上看到的不一样。比海上那条更大。”猫儿眼中仍旧闪烁着震惊和回忆的光泽,“但是好像还有别的不一样的地方。”
“那是真龙,世间最后的真龙。”
“以后就没有了喵?”
“也许……”
“那它去哪了?”
“不知道,也许是去看看这片天地。”宋游摇头叹息,真龙已无心,没有多少时间了。
“喵……”
猫儿仍旧不断看向天空。
宋游则又取出了木行灵韵,也取出了其它四方灵韵,令其悬在手上。
五方五行灵韵,全都玄妙无穷,明明天各一方,又都互有联系,此时只是齐聚放在一起,还没有用它们做什么,互相之间那玄妙无穷的灵韵就已经隐隐开始勾连起来,互相纠缠,互相影响,仿佛连通大道。
又有一种强烈的要融合在一起的感觉。
宋游只是稍作感悟,便已有所收获。
只是却不敢放任它们纠缠融合,害怕它们就在这里产生什么变化来,只得强行中止掐断这个过程,才重新放回被袋中。
没有多久,刘姓中年人回来了。
宋游与他们一同下山。
两日之后,山下官道上。
道人站在路旁,脚边蹲着三花猫,身旁跟着枣红马,对中年人行礼道别:“天地之大,此时一别,恐怕今生也不会再见了,刘公保重。”
“先生又要去哪里呢?”
“应当要往丰州去了,那边有要事。”宋游如实说道,“从此直去丰州,应当穿过栩州,再过竞州,到丰州。”
“刘某心中有一问……”
“刘公但请直言。”
“先生……”刘姓中年人抬头看着宋游,几经犹豫,终于问出口,“先生可是神仙?”
“呵……”
宋游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问题好答又不好答。
可是什么是神仙呢?
平州数百里大山之中,天地自然孕育出的精灵,庇护一方妖鬼,在妖鬼心中,他就是神仙。
曾经禾州归郡、现今丰州鬼城那名僧人,本事不高,但有慈悲之心、玲珑之心,在获救的人心中,他就是神仙。
人间的神医毫无道行,但毕生行走于大江南北,来往于瘟疫之地,终于累垮身体,活人无数,世人也认为他是神仙下凡——若非如此,怎会有这般本事与这么慈悲的心肠?
若问宋游是不是神仙?
问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若是问他自己——
“在下不是神仙,只是山中一道人,有些道行懂些法术罢了。”
“当真?”
“当真。”
“……刘某这一生痴迷仙道长生、修行法术,人到中年,才知自己成不了仙,也学不了法术,却也依旧向往神怪奇事,然而没有想到,平生离神仙最近的一次,却是直到与先生分别,才知神仙真面目。”刘姓中年人若有所思,好像并没有听进宋游的话,只对着他拱手,“能与先生相遇已是平生大幸了,只愿先生往后一路顺风又顺水,万事皆成。”
“与刘公相遇才是我们之幸。”
宋游再度与他拱手,行礼道别。
随即二人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商人往路川县城走,是个缓上的坡,几步一回头,道人带着猫儿与马往更南方走,官道略微缓下弯折,路旁皆是树林与竹林,阳光照耀下每根竹子都透着青绿色的色彩,像是初夏一样,道人越走越远。
云州与逸州接壤,也与栩州接壤。
宋游是从逸州过来的,却不回逸州。
道人原先离开逸州,是从栩州、平州到竞州,绕着路走,如今却不多绕了,直从云州去栩州,穿过栩州的上半部,再穿过竞州去到丰州。
中途正好再游一游柳江。
正好路过浮云观,取四时泉。
仍旧是道人这一行人。
又是山水重重,前方的路有陌生的,也有曾经走过的,行走其中,各有不同的风景与心境。
几乎刚刚走出云州,便偶尔会在各地听当地人说起前些日子曾无意间抬头、看见天上有龙飞过的事情,日期基本差不多,看得出那位真龙只在很短的时间内便飞越了千山万水,而这很可能是世间最后的关于龙的真实的传说了,遗憾的是,可能要不了多久,这段关于真龙的真实的传说也会慢慢褪去真实的色彩,变得和那些虚假传闻几乎一样,使后人难辨真假。
直到宋游走到栩州时,听说有龙坠于深山,还未落地就化成光点消失不见了。
宋游听了只是叹气。
或许不知它的去向还要更好一些。
道人继续往前行走,恍惚之间,又听见了江上的号子声,像是自某处河滩传来,又像是来自遥远的更古代,混杂着仲春时节的风声,俨然和逝去的真龙处在同一时代,听来全是历史的回响。
循着声音走去,果然是一条江。
江上有人拉纤,有人摆渡,有人垂钓,也有人讲古,说着神仙之事。
可是什么是神仙呢?
感谢大佬“白之主诺登”的盟主!
鞠躬露胸!
第629章 一梦好多年
“船家可去凌波?”
道人站在岸边,拄着竹杖,弯腰问靠岸的船家,神情带笑,似是从前,又不相同。
身边是穿着三色衣裳的小女童,脸蛋白净清秀,扎着一个丸子头,手上挎着褡裢,却是神情严肃,可爱极了。
“凌波?”
船家撑着船桨,一边打量着他们,一边回答:“去啊!怎么不去?”
“怎么收钱呢?”
“从这去凌波,顺流要走五天,一人二百钱,一匹马得按两个人的钱来算,都这么收,先生带的女娃可以只算半个人的钱。船上管饭,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能填填肚子,不过马的草料可就得自己带了,若是没带得有,每天早晚靠岸时,也可以把它放下去,让它去岸边吃草。”
“二百钱啊……”
宋游扭头看了看远方。
这里不是念平渡口,虽然同去凌波,却和十几年前他乘船前往的地方并不一样,相比起念平,这里离凌波更近,从船家的话中也能听出,当年乘船前往凌波用了六天,如今只需五天。
不过却同样是二百钱。
“都是这个价!若是遇到别人,小老儿可能叫价高一点,可客官是位修道的先生,小老儿再缺德,也不会向一位修道先生胡乱叫价!何况这几天来江上生意一直不好,小老儿已是为先生打了折了,若是往常热火的时候,一人最少得要二百二十钱,还得坐得满满的才走。”船家见到宋游久久没有出声,以为是他嫌贵,连忙解释,“不若再给先生让点,收六百五十文钱好了。”
“确实比以前贵了一些。”
宋游从回忆中走脱出来,对他笑道:“请船家靠岸过来吧。”
“好嘞!”
船家立马喜笑颜开,划过过来,一边划还一边解释:“不贵不贵,几年都是这个价了,要说便宜,至少得十来年前去了。不过如今在江上跑船是越来越不太平了,走陆路更不太平,加上世道不知怎的,钱越来越不值钱,早就涨了。”
“原来如此。”
宋游几步踏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