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间,女童的头顶变高了些。
“怎么又踮脚了?”
“没有踮脚!”
“也不要炸毛。”
“……没有踮脚!”
道人手掌稍一用力,便将她那诡异的忽然变得蓬松起来的头发压了下去,并借着这个高度,用手指轻轻一划。
“好了。”
小女童顿时离开墙边,转身看去。
墙上又多了一道痕迹。
比之上一道,又高了将近一卡。
“很不错,这次距离上次差不多过去三年,但三花娘娘变成人形长的身高却比上次更多。”宋游说道,“假以时日,也许会比我更高。”
“对的!”
小女童直盯着墙上的几道印记。
“燕安也过来吧。”宋游又对燕子说,“站在三花娘娘旁边一些。”
“是……”
少年规规矩矩站了过去。
依然比划一道。
比三花娘娘要高不少。
这面墙便记录着他们的成长了。只是大概率会定格在这个高度。
也许多年后,三花娘娘还会回来,旧地重游,若长京还在,这条街还在,这间小楼也没有被拆,看见墙上的印记,也许会唏嘘不已。
“……”
宋游不禁笑了笑。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起了一阵柔风,吹散了刚刚升起的雾霭。
“扑扑扑……”
少年顿时变成燕子,飞到窗台上去往外看,还未化成本体的猫儿也察觉到了,还以为又是那只狐狸,于是立马也跑向窗边,扒窗往下看。
“是城隍大人……”
小女童回过头来对道人说。
说完也不等道人回应,立马就折身往下跑,踩得木板一阵叮咚声响。
道人也整理了下衣裳,往下走去。
屋门刚被打开,外面神光耀眼。
“请进。”
小女童站在门口说道。
“多谢三花娘娘。”城隍大人满身神光、带着两位辅官踏进屋中,神光这才慢慢暗淡,又对着宋游行礼,“见过先生,也见过小燕仙。”
“城隍大人来得早啊。”
“今日得知先生回京,不敢耽搁,天一黑就来拜见先生了。”老城隍恭恭敬敬道。
“城隍大人客气了。”
屋内桌椅刚刚抹过,深秋水迹干得慢,木头颜色还深润着,宋游只好挥了挥手,使它们迅速干掉,质地也浅硬,这才请老城隍入座。
城隍也是这时才敢入座。
“城隍大人和两位神官神力又有精进啊。”宋游看向他和他身后垂手而立的两名辅官。
两名辅官一个不知所措,一个看向自家主官。
可这次长京城隍却没有说什么“都是托先生的福”之类的客套话,虽说这也不全是客套,而是叹了口气,说道:“此前先生离去之前,国师就已经离朝几年了,后来陛下也不理朝政了,有个俞坚白也独木难支。更别说今年以来,天地有变,大晏国运消退,许多原本消失了的、绝迹了的或是沉睡的妖魔鬼怪全都纷纷现世,今年夏天长京更是遭了兵灾人祸,民众一苦,还不是只能求到小神头上来。”
宋游一听,不由点头。
心中亦是不禁暗自品味。
话中值得品味的至少有三点。
一是这一番话精准而专业,说明这些年下来,长京城隍在捉妖驱邪一事上已经有了深厚的经验,至少六七年前的城隍是说不出这番话的。
二是他对天地变化、大晏国运消退的清晰认知,说明这位城隍神力进展真的很大。三年前见他时,他就已经配得上长京城隍的身份了,如今的他则已经借助这座当世最伟大的城市,有了了不得的神力了。
最后便是语气中透出的意味了。
“城隍大人今非昔比啊。”
宋游对着城隍点头,笑着说了一句。
第496章 了却当年因果
“不敢不敢……”
“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其实在下正准备过几日去找城隍大人呢。”宋游说道,“一是取回暂存于城隍大人那里的两幅画,这次再离开长京恐怕就不会再回来了,今后也无需再劳烦城隍大人。”
“先生折煞小神了……”
“第二是想找城隍大人有些正事要商议。”
“正事?”
老城隍一听,顿时一愣。
随即眼光闪耀,迅速思索,但刚刚起了个头,便又将思绪全部抛开了,只站起身,一脸郑重的对他拱手:
“小神能有今日,一是先生当年指点,赐的造化,二是百姓香火,民心所向。于情先生对我有大恩,自该为先生效犬马之劳,于理,先生本就站在凡间与百姓这一方,为凡间向来是尽心尽力,这正是小神如今的香火来处。”
“城隍大人果真今非昔比了。”
“先生谬赞……”
“在下也远远谈不上尽心尽力。只是如今天地有变,将来恐会大乱,乱世最易催生妖邪,祸害人间,在下倒确有些安排,要城隍大人相助。”
“必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老城隍依旧站着,对他行礼道。
身后两名辅官也是尝尽了作为神灵受人尊崇爱戴的甜头,见状也是立马跟着行礼:
“必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几位大人莫要紧张,还是先坐下说话吧。”宋游笑着对他们说,“并不是要诸位上刀山下火海,与天宫斗与朝廷斗,倒确实有些麻烦,要诸位费些心力和时间,但相应的,对诸位也有莫大的好处。”
城隍大人与两位辅官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更加好奇了。
“不知……”
“如今各地妖邪四起,或惊扰或祸害民生,今年我们一路走来,已经见过了不少,也除了不少,然而也只是杯水车薪。”宋游说道,“听说长京倒是在城隍大人的治理下,没有多少妖邪怪事。”
“多亏几位武官大人,夜夜巡逻,我们亦是抓了不少妖邪,稀奇古怪,什么都有,长了不少见识。”
城隍大人说着,看向宋游:
“先生意思是……”
“若谈及保一城安宁,不受妖邪恶鬼所扰,没有什么比地神更适合的了。而地神当中,又以城隍官署最为正规。然而大晏一千八百县,当地有地神的却不足三成,其中大多是土地、路神、河神、山神和别的地神,有城隍的,在下遇见过的,不足十城。”
宋游稍微一顿,便直言道:
“在下欲在乱世到来之前,在大晏遍设城隍庙与城隍官署,就如县衙一样,并与如今的丰州鬼城、未来的阴间地府对接。若是建成,长京城隍官署便是天下一千八百城隍庙的总司,城隍大人既为长京城隍,又是天下城隍之先,费心费力,自然也当统领天下城隍。”
“……”
城隍与两位辅官闻言,都惊住了。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天下各地遍设城隍?
还与鬼城地府相连?
听起来像是一个了不得的开端。
倒真是麻烦而费心力,也真是蕴藏着极大的利益。
莫说长京城隍了,届时就是他们这些长京城隍麾下的辅官文武,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本以为自己等人受了这位先生指点与帮助,开始获得了长京百姓的诚心爱戴与敬奉,香火今非昔比,神位稳固,神力精进,便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是以前从未想过的好,可谁曾想,这位三言两句之间便抛出了一个更了不得的机会出来。
天地变动之际,果然要乘好风才行。
“此事说来麻烦,需要细谈,也需要几位费不少的时间心力。今夜太晚了,还是改日登庙拜访,再与城隍大人详谈吧。”
“那便恭候大驾!”
“倒是还有一件小事,想要请问城隍大人。”
“哦?”
“就是那曾经的太尉府,常太尉府上的郎君与管家,城隍大人可知晓。”
“哦……”
城隍只稍微想了想,便连忙点头,顿时明白他要问什么了,说道:“自然知晓。”
“此事传得甚广,时至如今仍被长京百姓所津津乐道,若有纨绔子弟乃至市井浑人撒泼耍横,百姓就会骂他被神仙责罚,耳聋声哑。”城隍身后的一名辅官也俯首小声说,“我等自然也是记得的。”
“不知那郎君与管家如何了?”
“太尉身死之后,常府就没落了,不过仍旧留在长京。而常家终究是五家之一,底蕴深厚,倒也仍然称得上大富大贵。”
想来东城那边的政事应该多是这位辅官在管,此时也是他答:
“倒是自那件事之后,这些年来,那位郎君和管家一直安分守己,勤做好事,常有施舍。今年顺王带兵进京,向将士许诺大索三日,虽约定好了不许伤人性命不许侮辱妇女,可这群武人暴虐惯了,一旦脑子一热,也不见得是那么好约束的。这位郎君还曾下令,开放府邸大门,收容附近的贫苦百姓及其财物。”
“原来如此。”
“先生与他们有一段渊源?”
“是。”
“那他们可能一直在等先生。”
“倒也无妨。”
宋游摆了摆手,神情平静:“既然天下将变,乱世将至,行善本就不易,倒也不必苛求。善事便只说善事,不论心了。”
“有理。”
“几位可还有要事?”
宋游看向城隍和两位辅官。
这次辅官就没有说话了,只由城隍大人答道:“哦,本就是来拜见先生,顺便问问可要将两幅画送回来,没有别的事了。”
“那便不远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