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大约三十来岁的道人走了进来,当先施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道长无需多礼……”
“看殿下这样子,昨夜似乎没有睡好啊。”
“何止昨夜……”
太子摇了摇头,终于是坐直身体,紧张的看向道人:“道长清早来访,可是有什么消息?”
心中既期待又害怕。
想要听到好消息,又怕听到坏消息。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妙华子表情平静,一如当年的国师,“殿下想先听哪一个?”
“道长就莫要卖关子了。”太子急得声音都要颤抖了。
“坏消息是,陛下至今仍然下落不明。贫道夜观天象,见帝星忽然无光,恐怕陛下已经遇难。逸州知州催得厉害,想要面见陛下。”妙华子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位太子的神情,神情淡然,但是内心却是隐隐有些失望,“殿下莫要忧心,若听到好消息,保管殿下乐开怀。”
“什么好消息?”
“如贫道此前说的一样,陈子毅接了调令,领兵南下,一路长驱直入,关隘守将纷纷放行,又在长京以外击溃了李成浩率领的几万禁军,如今已经攻破了长京城,顺王自缢于皇宫,陈子毅将军传信过来,要迎回正统。殿下可以回长京了。”
“当真?”
太子瞬间坐了起来。
“殿下回了长京之后,便是一国之君,贫道怎敢欺君?”妙华子说道,“早就告知殿下莫要惊慌了,好好休息即可。”
“道长真神算也!”太子顿时大喜,“恐怕尊师在世亦不及!”
“师尊贵为国师,匡扶社稷,又助陛下缔造盛世,贫道不敢与之相比。”
“若本王回了长京,若本王能登大殿……”太子睁大眼睛,毫不犹豫的许诺,“道长便是新的国师!”
“那便多谢陛下了。”
“道长!慎言!”
“……”
妙华子仍旧打量着太子的神情,见其并没有关注到陈子毅南下的威势,沉吟片刻,终于说道:“如此说来,其实贫道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想要告知殿下。”
“道长请讲!”
“……”
妙华子却是扭头看向左右,又回身出去叫门口护卫离远了些,这才折回来。
“方才贫道说了,陈子毅一路南下,过了三关才到昂州,可边关守将莫有敢拦者。长京城外,他亲率一万精骑对四万禁军,一击即溃,此人的威势已经难以比拟。”妙华子说着顿了下,“贫道昨夜费尽心机,燃寿十载,得一梦中与风狐交谈的机会,求问风狐未来之事……”
“风狐?”
“乃是天地神兽,永生不死,可窥视过去,逆知未来。前朝末年,便有风狐现世,预知太祖将开辟新朝,随后太祖果然成龙,太祖登临大宝后还曾派人搜寻风狐而杀之,如今风狐又现世了,看来当初并未成功。”妙华子说道,“风狐告知贫道,下一个开辟新朝的,姓陈。”
“姓陈?”
太子顿时大惊失色。
“殿下勿忧,只是说姓陈,不见得便是陈子毅。”妙华子说道,“何况如今大晏仍得民心,陈子毅又有一颗赤胆忠心,他既不会反叛,他若反叛手底下的将士也不见得会追随,天下人更不见得会答应。”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便是。”妙华子顿了下,“听说陈子毅在攻打长京时,亲临一线,被强弩射中要害,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这……”
太子眼珠子却是转了几圈,怀疑道:“会不会是假的?”
“哈哈哈……”
妙华子仰头大笑几声,随即答道:“殿下真是担惊受怕太久了,已成了惊弓之鸟了!”
“道长意思是……”
“那陈子毅是何等人物,就算真图谋不轨,也不会在现在。就算真在现在,也不会用这等手段。”妙华子笑道,“何况贫道早已起了卦,这件事情应当是真非假。陛下还是安心回长京吧,将眼光往后看,警惕别的。”
“往后看……”
太子喃喃自语,细细品悟。
然而很快他就将这些抛之脑后,沉浸在了回归长京的喜悦中。
第494章 最后一次回长京
听说陈将军南下勤王成功,在长京迎回太子与陛下之后,宋游就走得很慢了。
风狐说得是没错的——
若是胜者是顺王,毕竟得位不正,这一点天下有识之士都心知肚明。
以如今大晏内部矛盾重重却又强盛而得民心的矛盾情况,不说太子还在了,就算太子已经身死,多半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正义之师”打着捍卫正统的旗号起来反抗顺王,接连不断。除非顺王证明自己真的有能力坐稳这个位置,将所有叛乱者全部镇压。
但也会为今后开一个很不好的头。
可若得胜者是太子。
太子毕竟是正统,有文官集团拥护,天下各地封疆大吏多半也认可,只要能平息顺王之乱,太子上位,天下多半能多稳固一些时间。
宋游便恢复了以前的速度。
同此前走过的阳州帛州余州络州一样,路州今年以来的妖邪怪事也明显增多,之前人们还没有将之与天下之变联系起来,等到来自长京的顺王动乱的消息一传过来,举世皆惊,风声之中,人人都传,正是因为顺王叛乱,扰乱了天下安定和大晏国运,妖邪怪事才这么多。
这种传言其实很不利,造成的影响远比很多人想象的大。
不过路州还好,大多是些小妖小怪,骚扰民生,传播恐惧,没有什么成大气候的。
盖因此地临近光州,就在光州正南方。
人人皆知光州有个雾山,雾山有个惊雷剑派,惊雷剑派的掌门以武入道,人称剑圣。惊雷剑派的门人各个皆是胆艺超群,不惧妖鬼,反倒人人皆以斩恶妖杀邪鬼为荣,保得整个光州不受妖鬼所乱。若是路州有妖鬼成了气候,影响大了,当地官兵与民间高人又平不定,只需凑些银钱去光州雾山走一趟,即使数百上千里,那位惊雷剑圣及门人亦能南下来走一趟,以妖鬼拭剑锋。
宋游与三花娘娘一路走过,倒也听说了那位惊雷剑圣不少故事。
也许未来的乱世,真是他们的舞台。
路州离光州,离丰州也近。
宋游还顺道又去了一趟丰州鬼城,探望了几位故人,看看鬼城运作如何,再商议一些事情。
慢慢的终于走进了昂州。
接近长京时,已是当年深秋。
由此回长京,得先过长山。
“三花娘娘还记得六年前我们在长京,出城赏杏花吗?”宋游在山巅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身边猫儿,低声问道。
“六年前?”
“六年过半了。”
“六年过半!”
“是啊……”
“那么久了喵?”
“是啊……”
宋游收回目光,眺望前头。
“记得的,三花娘娘记得的。”猫儿清细的声音传入耳中,“狐狸还给我们画了一幅画。”
“是啊……”
当年来此,正是春日杏花开,远远看去如满山白粉色的棉花团,也是在那日,他们第一次见到狐狸,第一次见到陈将军。
如今再来,已是六年半以后的深秋,山间草木凋敝过半,已有萧瑟之感。深秋的风终究不如春风和煦,站在山顶,迎风环视,当时作画的晚江姑娘早已经病逝在了长京,只余下一位八尾妖狐,化作石像,镇守于鬼城深处,当时城外偶遇的将军则卷进了这个帝国的权力深渊,据说当时重伤之后他便卧病在床,情况不容乐观。
“世事变化真快啊。”
道人容颜不曾更改,拄杖迈步往前。
当年春日杏花开满山,此处美得像是一幅画,如今秋风瑟瑟,天云如墨,何尝又不是另一幅画?
道人领着枣红马,走入其中。
一路下山,往长京去。
长京东城门映入眼中。
城外早已不见尸骨,亦洗净了所有血腥气,只有破损的城墙城门依稀述说着今年夏日发生在这个帝国都城的那场攻城战。
而城门口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比此前似乎没有变化。恍惚之间,宋游好似又见到那名骑着花斑大马的将军,风尘仆仆,自外回京。
“三花娘娘。”
“喵?”
“这可能是我们游历天下这二十年间,最后一次回到长京了。”
“喵……”
猫儿扭头看着道人。
相比起六七年前,那只连画上自己的背影都不认得的三花猫,如今的她显然成长了太多了。
然而道人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在一群客商身后,从被袋里拿出度牒,排队进城,她也只好摇头晃脑,迈着小碎步跟上去。跟紧一点,这样可以避免她被别人挤到或者踩到,省去了避让的功夫。
城门守卫的检查明显要严格了一些,一本度牒,要翻来覆去的看,伴有询问。
好在宋游虽是个假道士,道观却是正儿八经的道观,度牒亦是正儿八经的度牒,无论公章还是颁发机构与官员,都一点不假,顺利过关。
走在城外还不觉得,进了城中,才察觉长京的微妙变化。
城中似乎冷清了不少。
东城本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宅院巷道内自然清净,可大街上是十分繁华的。原先连绵不绝的商铺,一间难求的临街楼店,如今偶尔竟然见得到一两家关着门的,原先架在了街面上来的牌楼,如今偶尔也见得到空缺了。
甚至有一条街房屋几乎被完全烧毁,如今定然重建当中,工匠沉默忙碌。
道人领马走过,从东往西,仔细看着。
猫儿紧紧的跟着他,也扭头到处看。
忽然道人停下了脚步,看向对面。
“这是云春楼?”
道人对身后的店铺店主问道。
“是啊,云春楼。”
“怎的关着门了?”
“嗨!还能因为什么?”店主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摇头叹息,“今年夏天顺王进京,禁军大索三日,云春楼的掌柜仗着朝中有人撑腰,硬是没有向军爷们低头,这下好了,被杀了个干净!现在云春楼契约还没完,到了明年,恐怕这门楼牌子也得拆咯!”
“顺王毫无约束吗?”
“怎么没有约束?要是没有约束,这长京百姓还能剩多少?”店主阴阳怪气,“怪只怪那掌柜脾气太硬,要是听话些,也能留一条命。”
“原来如此……”